第十九章 斩剑(一)
李逸芝抓起照夜流白剑,率先跨出了房门。宋家请来的人有不少都是他的亲戚,原本堵在门口,此时哗啦啦跟他走了大半。李逸芝看孟孙无忌押解纪明尘和纪子矜,一时半刻回不来,领着这一群表亲冲到隔壁。高阳君和乔桓并排躺在榻上,伤口都处理好了,只是大夫悲痛的与他传话:“李先生,我们该用的法子都用了,小乔公子他……他……”满脸遗憾。
李逸芝当场扑在乔桓身上大哭起来,儿啊宝啊胡乱叫着。一旁跪在叔叔身边的宋诗神色复杂地看着两人相拥,一日前还互相打着嘴仗的小伙伴顷刻间没了性命,他忍不住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泪。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叔叔死了、乔桓死了、云中君要上祭剑台。宋诗虽然总是一副要咬人的模样,却总归只有十八岁大,没有想过会有一天与大家弄得仇怨难解,一时间没了主意。
一帮人被李逸芝哭得心都揪了起来:“李兄,节哀顺变啊……”
李逸芝道:“乔桓是我大师兄与燕妹的独子,我带他出来,没把人带回去,我都不知道如何与他两人交代!”说罢点选了两个人,打横抱起乔桓,“我先将他尸首送回风神引去——我对不起大师兄啊!”捶胸捣足地走了。
走到半路上,他抱着人闪进一处清冷院落,扯掉了乔桓身上的闭气符。乔桓倒吸一口凉气咳嗽了两声,从嘴里吐出一口血,叫了声“舅舅”又晕死了过去。李逸芝那两个表兄弟吃了一惊:“他不是死了么?”
“乔家人会在身上纹一枚退煞符,邪祟不能近身。剑灵说到底也是祟物,退煞符能帮他卸去了灵剑上的八成剑气,没那么容易死。”李逸芝把外甥放平了,擦了擦他额上的虚汗。
“那我们还要送他回风神引么?”
“当然要。若是孟孙无忌知道他没死,那这个孩子恐怕就要折在玉龙台了!”李逸芝咬牙切齿道。
方才一走进静夜思,他就知道此事有诈。高阳君什么人物,纪明尘一边跟他弟弟上床,一边还能胡乱杀了他?未免也太看轻高阳君的身手了吧!
后来他借故抱着乔桓大哭时,仔细将高阳君周身扫览一遍,他袍角上有泥,还沾着昌州海棠的花瓣,静夜思门前的白地里可没有这种东西。果然,他不是在静夜思被人袭击的,他是在别处被杀后挪到了静夜思,故意栽赃纪明尘。而杀人凶手用的剑从形制到属性与真煌一般无二,想来是模仿真煌打造,绝对是出自云中阁的仿剑;凶手能杀得高阳君,恐怕水天花月俱神宗的功夫犹在明尘在上,就是此前杀薛冰、林醉的那个神秘高手!
请云中阁的大能高手设计栽赃纪明尘,这个计谋到这里,就已经很完美了,没必要连乔桓都弄死。乔桓是不完美的地方。
所以乔桓为什么变成被害者?
“因为他撞破了什么。”李逸芝在发现乔桓和高阳君躺在一起的刹那间,就将这一层理清。
乔桓撞破了那个大能高手行凶,这才会被杀人灭口!
所以李逸芝当机立断翻出闭气符骗过玉龙台的人,让大家都以为乔桓死了。只是他不能把外甥放在那么凶险的地方,匆匆就要将他送走,恐怕已经让孟孙无忌起了疑心。
“那我们还走么?”他两个表亲问道。
“时间紧迫啊。”李逸芝抬头望着那一片清辉,“与其送他,不如叫他爹自己来接人。”
说着翻出乔桓的乾坤袋,找到了一张传音符,在手心里燃尽了。
他做完这一切,转身对两个表亲道:“兄弟啊,老哥我有一事相求。”
“表哥你尽管吩咐!”
“六个时辰之内,保我外甥不被宋家人发现。他的伤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只要乔天师到了,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那两人一抱拳:“好说!”
“希望大师兄来得快点儿。”李逸芝迈出院落时,在心中默想。“孟孙无忌显见是豁了出去,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没几个灵剑道上的强人,还当真按不住他!”
李逸芝对玉龙台牢房轻车熟路,很快便端着食盘赶到了那里。宋家子弟想拦他,李逸芝一人扇了一耳光:“什么东西!滚!”
就算云中君把高阳君捅死了,李逸芝毕竟还是玉龙台的舅老爷,眼看着宋诗继承了我闻剑,还不知要怎么仰仗这位舅舅,两人对视了一眼,心中都动摇了。
“纪明尘又不关在这里!一个纪子矜都有你们怕的,看看你们那怂样!真给玉龙台丢人!”他大骂道。
宋家子弟吃了他一顿骂,心想我们哪里怕的是他,是怕舅老爷你把人放跑了!但是反正犯下恶行的是纪明尘,纪子矜一个给他哥哥操的玩意儿跑了就跑了呗,到时候说起来也是舅老爷强迫他们开的门,此时再不让开,倒显得他们没眼力价了,于是赶紧让他进去了。
李逸芝一走到关押子矜的地方,子衿便扑上来掰住了木头栏杆:“李逸芝!纪明尘是你表弟,你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救他一命,我……”
“行了行了!”李逸芝看到他就烦,“你们是傻的么!在高阳君床上行房!有那么急的么!回家造作去不行?!”
“他被下了春药,我怕他出事,以为他泄了就好。我不知道药性那么大,他……他要得根本停不下来。”子衿惨白着一张俊脸说道。
李逸芝用脚趾头一猜就知道是这么回事,只是想起来就要骂他俩人五迷三道。下半身二两肉的事都管不住!他不信他们俩被关在静夜思里、下了春药,还会全然猜不出是谁要下黑手。保准是这两兄弟情难自禁、干柴烈火,一看有人撮合,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先脱裤子亲热了再说。
“孟孙无忌心性刻毒、手段狠辣,你们还不知死活,敢在他面前心存侥幸!”李逸芝伸手对他指指点点,不知有多恨铁不成钢。
子衿乖乖低着头听训。
李逸芝训完人,终于平静下来:“现在看来,跟你们纪家有仇的是孟孙无忌。”把他俩亲热时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他。子衿越听越是后怕,手里便渗出冷汗,孟孙无忌好歹毒的心!“小乔现在怎么样?”
“无妨。”李逸芝瞟他一眼,“你先管好你们自己的事!”
子衿整理了一下心绪,把在后山看到的事告诉他:“孟孙无忌本名可能叫纪玉,三十年前从云中阁嫁到玉龙台,是高阳君的道侣。只是他们关系并不融洽。”当然,床还是上的。
李逸芝自以为是灵剑道上八卦第一人,各家家谱研究得比谁更通透,此时竟然大惊失色:“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两人把现有的情报拼凑起来,连成了一条线索。
“明天怎么办?”子衿眼下最着急的还是纪明尘。
纪明尘要上祭剑台!
什么剑修上祭剑台?!大魔头、大恶人!
剑祖嬴左在时立下的规矩,只要一等世家主持、灵剑道上三分之二门派到场、生杀票投过多半,祭剑台上除魔就是天经地义!而如今灵剑道上的名门正派,录在《天下名器谱》上的正是五十三家!孟孙无忌广发英雄帖的时候,已经算准了这个斩剑会将要变成除魔大会!他们要是当场劫人,就是公然挑衅整个灵剑道!
而纪明尘受了这么重的伤,不说孟孙无忌要怎么炮制他,光是被这三伏天的太阳晒上一日,就要晒脱一层皮。
“恐怕恶战难免。”李逸芝坐在那厢叹了口气,用扇子敲手心三下,“高阳君死了,明尘伤了,玉龙台中第一高手极有可能是入了俱神宗境的刘青山。再加上这么多宋家弟子门客,不好对付。”
“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当场翻案。这样,其他门派的高手大能才有可以被策动,施以援手。”
李逸芝点点头:“眼下这件事我去做比较合适。只可惜,我手上一件证据都没有。”
“刘青山本身就是证据。只要他使出水天花月俱神宗,就可以洗脱我哥哥的冤屈。雀蓝机皇也是。雀蓝机皇是被纪玉带走的,他身体废了没有武功,这么重要的东西一定带在身边防身。如果可以逼他们动手,我们就有机会翻盘。”
李逸芝嗯了一声:“我尽量。”说着将照夜流白丢给他,“我拖住他们,你救明尘!就算明日我们统统被打入邪门外道,也不是没有翻盘的可能,但是明尘死了就是死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子衿接剑,干脆利落诺了一声。只要剑在身侧,他附魂御剑打出牢狱易如反掌。
但是李逸芝却有点担心地扫了他下身一眼,然后取出一瓶从乔桓的乾坤袋里借来的金疮药。
子衿:“……”
李逸芝:“这种时候还装什么不好意思!再羞耻的事都做了!”
子衿一把抢过:“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说了!”
李逸芝又把食盘往他那里一推,尽是些稀粥果蔬:“现在可以依仗的只有你我二人,吃饱了才有力气打架。”
第二天一清早,众人早早赶到宋家祭剑台。祭剑台立在一面山壁下,上书“玉龙台上玉龙游”七个大字,是宋家先祖宋吟铸出“我闻”剑后兴之所至,以剑书得。山壁下是方两百步的广场,四方镇鼎,中间摆一玄铁祭坛,上圆下方,圆坛中央开凿一五尺水槽承满弱水,正是嬴左所创铸剑引魂之阵。
只是此时台下九道步阶上剑立如林,台上却是一把剑都不曾立起,只缚着一个以六道封魔阵法刺穿了锁骨、琵琶骨、蝴蝶骨的人。他身上剑钎横斜,跪倒在地,身上铁索与四鼎相连,即使在初升的朝阳里依旧钢清铁冷,让人怀疑是怎样的肉体可以忍受这样的刀剑加身。
再铁石心肠的人不免也要对他动几分怜悯之心,可那人却面无表情,只是挺着脊背跪在那里,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漠然置之。
“纪明尘到现在还端着他那身傲骨!”有人看得磨牙,“哼,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不错。这狗东西马上就硬气不起来了,听说今天宋家的斩剑大会,要换一把剑来斩。”
“什么剑?”
“真煌。”
“真的假的?!那可是云中阁镇派之宝!天下排名第七的凤灵神剑!”
“孟孙先生要斩得真煌为高阳君殉葬。”
“想不到他看上去如此柔弱,对付仇人却如此雷厉风行。孟孙先生做得好!”
“他杀纪明尘杀得好,斩真煌剑却有些可惜了。”
……
看台上四处是窃窃私语。太阳升起来了,宋家婢子在檐下支起长两百步的绸缎。大家昨天来看这祭剑台还是空空荡荡,一无所有,现下在南北两面布下几百张案桌与坐席,供上酒水瓜果,这会儿又周到仔细地帮忙遮阳,一时半刻众人都在感慨:宋家哪里还是百年前的“乡下剑修”!在孟孙无忌的经营下,昌州玉龙台变作了真真正正的金粉世家!今日纪明尘一死,纪子矜名声扫地,恐怕云中阁将在灵剑道上一落千丈,哪里还能与玉龙台匹敌。
待各派剑修差不多都到齐了以后,宋诗和孟孙无忌姗姗来迟。孟孙无忌双目红肿,精神不济,显然是从昨夜忙到今日。他说道:“高阳君昨天夜里……”说到此处嘴唇翕动,一个字也说不下去了,眼中强忍泪意。
众人义愤填膺——
“高阳君就这么陨落了!”
“真可惜啊……”
“纪明尘这个贼人,他一定是心里妒忌高阳君名声比他更盛,特意下的杀手。”
“快杀了他,让他以命抵命!”
这其中有少数人是真心相信邪不胜正,要替天行道;却有不少人心中打着小九九:高阳君和云中君一起陨落了才好!若压着这两座大山,我们何时才有出头之日!
台上孟孙无忌收拾好了心情,继续说下去:“高阳君身上的剑伤有灼伤痕迹,是真火之剑所刺。伤口宽一寸八分,与真煌剑宽相吻合。昨日我与大家一起到静夜思,闻到了一股暗香。我虽不是习武之人,却也晓得,天下只有练了水天花月、入了俱神宗境的高手才会有这种特殊的体香。再加上静夜思窗上的孔洞,我想高阳君为谁所杀,已经昭然若揭了。至于动机……”孟孙无忌凝视了一会儿纪明尘,一字一顿道,“兄、弟、相、奸。”
“没错!”白玉城、无方洲、古越派三个门派昨日也在纪明尘手中折了人,此时纷纷站出来大加斥责。“纪明尘被色欲冲昏了头脑,一念成魔,今日我们不除掉他,明天不知道他又要杀多少剑修!”
“你们不来杀我,我犯得着杀你们?”纪明尘冷哼。
“你少强词夺理!我们拦你是为你好!你非但不知感恩,还赶尽杀绝!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为了乱伦淫事,造下如此杀孽,你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纪澜先生么!”一位年纪稍长的剑修出言斥道。
纪明尘不再与他多说,沉默不语。
孟孙无忌道:“纪明尘不止是我们玉龙台的祸端,也是诸位的祸端。玉龙台不敢独报私仇,刚好各家剑修齐聚昌州,便将此穷凶极恶之徒押上祭剑台,听从诸位发落。”
“杀!”那位年长剑修干脆利落道。
白玉城、无方洲、古越派诸人跟着道:“血债血偿。”
孟孙无忌询问看台上众剑修:“那大家就投生死票吧。”
底下三十六大门派二百余剑修在席间窃窃私语,过了半晌,过半的人拔出腰间灵剑,剑尖指地。是除魔的意思了。李逸芝虽然早已猜到这种情形,但还是气得咬牙切齿:他家的亲戚,还是不够多!
孟孙无忌温柔地抚着宋诗的背,将他往御剑台上推了一把:“诗儿,行刑。你杀了他,就一战成名了。”
宋诗执拗:“我不。”
孟孙无忌端详他一会儿,无奈道:“你这孩子。我知道了,你与他相处两月,不愿害他性命。”
“才不是这样!”宋诗立刻反驳,犹豫了一阵,说出了心里话,“我还是觉得我叔叔不是他杀的。他没有杀我。”
孟孙无忌嗯了一声:“可是他杀了我们的客人,这却是你亲眼所见。现在大家希望我们主持公道,我们若是不肯,非但不是以直报怨,反而是助纣为虐。”
“那些人死了就死了,关我什么事!”宋诗冷冷地扫过众人。云中君虽然讨厌得很,四处与自己作对,但是他光明磊落,根本不避讳他和小纪先生有私情,宋诗怎么想都觉得欠了他家命债的不会是他。而且云中君功夫好,他还想留着他的性命,等以后变强了向他去挑战。这么在祭剑台上一剑结果了他,跟杀猪有什么两样,“我才不屑下这个杀手。”他想。
孟孙无忌意有所指道:“诗儿,云中阁和我玉龙台明里暗里相争数十年,从前都是我玉龙台落了下风。我是怎么教你的?”
宋诗道:“但求一胜!”
“不错。但求一胜。今日云中君若没有死在这里,明日他杀上门来,我拦他还是你拦他?”孟孙无忌望着祭剑台,“你不知道人心可以坏到什么程度。举世修剑,杀性凛冽,连最亲近的人之间都是你死我活。只有不断赢下去,才能得活。为了赢,什么事都可以去做,明白吗?”
宋诗想了想,道:“这两个月我出门在外,小纪先生他们不与我讲输赢。”
“是啊,小纪先生是个好人。”孟孙无忌道,“所以他输了,一无所有。”说罢抬起右手,将拇指上的玄铁扳指对着众人说道,“来人,行刑。”
“慢——”李逸芝从席间起立,哗啦打开折扇,摆在胸前款款摇着,一派公子从容的派头。众人都知道李逸芝和纪明尘从小一起长大,肯定不会什么也不干地任由表弟去死,所以从斩剑会一开始就在等他高论。此时他这一声喊,众人都忍不住摸了几颗瓜子,心想好戏终于上演了。
李逸芝敛襟走到祭剑台上:“孟孙先生,我们纪宋两家原本是要说亲的,现在闹到如此田地,真是令人唏嘘不已——若没有昨天晚上这一出,云中阁与玉龙台,说不定可要成就秦晋之好。”
他废话连篇,扯东扯西的,孟孙无忌道了句:“覆水难收。”
“那可不一定。孟孙先生,如果我可以帮玉龙台找出杀害高阳君的真凶,你同不同我好啊?”他折扇一收,在孟孙无忌怀里轻轻一点,狎昵道。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谁都不知道李逸芝葫芦里头卖什么药。关于高阳君一案,若是凶手换作旁人,可能还有些查取的余地。可是水天花月俱神宗的冷香却是铁证如山,根本想都不用想,准是纪明尘没错。
“大家一定都在想,天底下就纪明尘一人练到俱神宗境,杀人的一定是他对不对?!”李逸芝仿佛众人肚子里的蛔虫,“那我若告诉你们,纪家在俱神宗境的高手,不止他一人呢?!”
众人议论纷纷——
“难道昨晚那个纪子矜也这么厉害么?”
“看不出来啊!”
聪明人已经纷纷在猜测:“李逸芝想把黑锅丢给纪家庶子,保他表弟!千万别上他的当!”
却不想李逸芝接下来的话比这更劲爆:“而且这个人啊,还就藏在这玉龙台中,做你宋家的门客。孟孙先生为高阳君掌家,一定认得此人。”
孟孙无忌哦了一声:“你在说谁啊?”
李逸芝道:“刘青山。”
众人乍一听,根本不知道这人是谁,只觉得是李逸芝胡诌出来哄人的。宋诗更是莫名其妙:“舅舅,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儿开玩笑。刘青山他酒囊饭袋一个,成日里喝酒赌钱,他要是俱神宗境的高手,那我还是天下第一呢!”
孟孙无忌嗯了一声:“这人武功是很不济。”
“但他好像很得你重用嘛!”李逸芝放肆地打量着孟孙无忌,“我们路过清晚镇时,刚刚好就碰上他带着人斩剑除祟呢。武功不济还让他节制子弟,孟孙先生是不拘一格挑的人才么?!”
“我们玉龙台事务繁多,刘青山的确是我手下一位要员。他去清晚镇的事,改天我把叫来问问。”孟孙无忌四两拨千斤道。
“怎么能改天!你说纪明尘是凶手,就将他六道封魔押上祭剑台;我说刘青山是凶手,你竟然包庇他!你对得起高阳君么?”李逸芝伸出食指对着他指指点点,“哦……怎么,你难道是怕了?你怕把刘青山叫来,把你自己也牵扯进去么?”
“住口!”宋诗看他越说越不像样,言辞间对孟孙无忌半点不尊重,忍不住痛斥他。随即转向孟孙无忌道,“孟孙先生,舅舅既然这么说了,就把刘青山传来吧。反正大家一看到他,就真相大白了。”他是跟刘青山朝夕相对的人,知道这个人每天吃喝打屁,嘴里没个正经,绝不相信他有什么过人的武艺,因此当下拍了拍手叫人去传他。
孟孙无忌瞥了他一眼,不发一言。
底下众人听李逸芝说的天花乱坠,都不禁正襟危坐了,要瞧瞧这个传说中的大能到底怎么一副尊荣。
刘青山不一会儿便到了。他人高腿长,走路有些罗圈腿,一步一步蹒跚走来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不像大能高手。走到近前,他妈的眼睛还瞎了一只,嘴里叼着一根草茎子,简直就是隔壁家的张三李四。他见到李逸芝,没大没小抬手喊了声“哟”。
“舅老爷说你昨日杀了高阳君。”孟孙无忌负手而立,和他并肩站着。
“厉害了!”刘青山身上一股酒气,浓烈得让坐在最前头的剑修纷纷捂鼻。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又山下赌钱了?”宋诗没好气地问他。
“什么赌钱,这还没到月底呢,工钱都没发。”刘青山搔搔头,“在我相好的那里宿了一宿,记在少主你账上了——所以孟孙先生,你这个月到底什么时候发工钱啊?”
众剑修:“……”
大家听他三句话就是吃喝嫖赌,浑浑噩噩领一份奉例,越发不信李逸芝的胡扯。
想不到李逸芝缓缓抽出腰间佩剑“离骚”:“刘先生吃喝嫖赌依旧修成俱神宗境,果真是我们云中阁第一高手。后辈不才,想要讨教几招,先生以为如何?”
刘青山哈哈一笑:“道上抢着做爹的不少,赶上门来当孙子的倒少见。我喝多了,舅老爷你也喝多了?”
他讲话粗俗无礼,要换作其他人,恐怕当即就要拔刀相向,然而李逸芝是什么人,依旧皮笑肉不笑:“刘青山啊,别说是爹了,今天我巴不得你是我祖师爷!”
刘青山也不客气,拔出腰间铁剑:“来来来。”
李逸芝正色比了个起手式:“云中阁第八代弟子李逸芝请教了。”
刘青山吐掉了嘴里的草茎子,简单利落报出自己的名号:“刘青山!”
座下众人见一向能动嘴不动手的表哥/表弟/表舅爷来真的,一时间正襟危坐,眼神落在刘青山身上,想要从他的对招中观瞻大能高手的痕迹,结果……
这他妈是他们此生所见最难看的对招了!
李逸芝当年拜在上一任云中君门下,不知道学了些什么东西,与人相搏时猥猥琐琐,十分胆小,一剑还没刺出往往人先跑了。那个刘青山,比李逸芝还不如!全程就是躲、滚、满地乱跑,还要抓了地上沙子去丢李逸芝的眼睛,十分不入流。两人嘴里“呼”、“嗬”乱叫,手中两剑叮叮当当,舞得又轻又慢,众人心中想着:这比我刚认的小弟子猫在一起打架还不如!关键是两人打得还十分起劲,手上打不够,嘴里还要喋喋不休地打着嘴仗。
“你就这么点能耐么?太让人失望了。”李逸芝看刘青山比他还猥琐,鼓起勇气朝他猛攻。
“打赢舅老爷,我哪儿敢呢?少主和孟孙先生找我算账呢。”刘青山嘴上厉害,手上却左支右绌,似乎抵受不住他的进攻。
“哦?那你没杀得林醉、没缴得照夜流白,孟孙先生找你算账么?”李逸芝说着,分神瞥一眼孟孙无忌。孟孙无忌对上他的目光,目不曾有一瞬,脸上一点表情也无。李逸芝心中啐了一口:什么叫有恃无恐!这就叫有恃无恐!
对面刘青山跳起来躲过他一剑,嬉皮笑脸地聒噪:“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李逸芝也不敢打包票玉龙台那个神秘高手就是刘青山,此时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做事那么不干净,看把你家先生都给连累的!你这一通胡搞,你家先生十年前加害纪子矜的事不就败露了么?林事心,林醉,薛神医……你以为把当年的知情者都除掉,把照夜流白剑藏起来,你做的那些事就不会有人知道了么?!”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孟孙无忌十年前加害过纪二公子?!还将枯流剑主林事心、薛冰薛神医都牵扯进来了?这两个人还都被杀了?!怪不得近年来江湖上久久没有听闻两人的近况,不由得吓得连嘴里的瓜子都掉了。他们原本以为玉龙台斩剑真煌就是最好看的了,没想到还有更大的好戏在后头!原本看李逸芝和刘青山斗剑十分无聊,此时巴不得他们再打一天一夜才好,再多讲些内情听听嘛!
宋诗在一旁听得又气又急:“舅舅,你不要血口喷人!孟孙先生怎么可能是害的小纪公子筋脉尽断的凶手!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么?”
李逸芝横他一眼:“你问我不如问他自己!”
宋诗八岁失怙,是被孟孙无忌养大的,对他的感情比对高阳君还要深厚,从来就是他说什么是什么,此时一脸崩溃地望着他,想问又问不出口。孟孙无忌递给他一个眼神,略微朝他点了点头:“沉住气。”
宋诗心中大石头落了地,用力嗯了一声,转而对李逸芝发难:“舅舅,你又是污蔑孟孙先生,又是说刘青山是杀我叔叔的高手,你嘴里到底有没有一句真话!”
“就是嘛!”刘青山滚过他一剑,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不打了不打了!再打要被打死了!”
李逸芝第一次恨自己武功如此不济,不能逼刘青山发挥一成功力:“行啊,那就来试试你死不死得了吧!”急火攻心间一出水天花月舞得越来越流畅,倒真是动了杀心。
刘青山照旧是满场乱躲,嘴里叫着“杀人啦”、“救命啊”,还冲进看台抓着剑修求爷爷告奶奶,十分滑稽。
孟孙无忌实在看不下去了:“李先生,你也够了吧。”
李逸芝执剑瞥他一眼,冷笑:“急什么,这才刚开始呢!”
他话音刚落,天外就飞来一道白光,低低掠过孟孙无忌头顶,飞上祭剑台,当地一声敲在纪明尘身上的锁链上!
“来了!”李逸芝心下叫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