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他是个废人了(一)
李逸芝闲来无事,打算回城外馨园去看看。他大好的园子拱手送人,心下凄凉,打算趁夜去旧居一趟,把能拿的都拿走,什么古玩器具山石花鸟,一件都不能落在纪子矜手里。这个小畜生此时不知道又在床上耍什么花样勾引他表弟……想到此处,李逸芝虎躯一震,浑身恶寒,赶紧想点别的,不然往龙阳三十六式想去可大为不妙。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他后悔道,“怎么当时就没看出来呢?”
他小时候,一年有四个月住在云中阁,成天和纪明尘纪子矜两个泡在一块儿。有一回他俩打架,纪子矜打不过就要跑,纪明尘一把将他制在怀里:“你服不服?!”
纪子矜当然不服,张嘴就咬,叼住了他的腮帮子。
纪明尘将他往树上一推,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埋首咬在他脖子上。
李逸芝抱着剑坐在不远处,看纪子矜吓得哇哇大叫,啧了一声:“明尘,你可别把你弟咬死了,差不多就得了。”话音刚落就望见姑母提着食盒从门外走来。平日里姑母从不来剑室,她看到纪子矜就恨得牙痒痒,看到自己那便宜儿子也没好气,谁叫他成天跟个猴似得到处乱窜,弄得脏兮兮的,哪里像个有钱人家的公子。都十六岁了,还屁事不懂,讲也讲不理。她只宝贝李逸芝。这几日他在云中阁,她才纡尊降贵来剑室看他习剑。
李夫人走到门前,却听见纪子矜在里头又笑又叫:“诶呀你别呀!痒!痒!哈哈!”
李逸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嫌弃地看俩人一眼。他们打着打着又玩上了,纪明尘用胸膛将纪子矜压在身下,抓着他腰侧胡乱呵他痒痒,脑袋依旧凑在他脖子上辗转撕咬。纪子矜又是疼又是痒,脸都笑红了,说了句“你干什么呢”,捧着他的脑袋要将他推开。
“无聊。”李逸芝不理这两人,起身去迎自己的姑妈。
然而李夫人脸色煞白,看也不看他一眼,抄起鞭子径自朝两人走去。
他们俩犹自玩闹,不料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尖斥:“你们做什么!”
话音未落,一鞭子已经抽下来了。
“啪”得一声!
纪明尘一下子跳起来,正要发作,回头见是母亲,满脸不耐烦。他母亲因了常年与戚氏争宠,不许他落后于人,对他十分严厉。此时纪明尘见她柳眉倒竖,声色俱厉,想来又不知哪里犯了她的忌讳。但是他正当叛逆,人高马大的,哪里怕她。正玩得高兴无缘无故被抽了一鞭子,张口就是:“你做什么?!”
李夫人顾不上训儿子,指着纪子矜就骂:“你娘是个狐媚子,就知道勾引男人,你倒好,好样不学,也学着她的样勾引男人!明尘是你亲哥哥,你心里有没有数!要卖屁股就去寮子里卖,别招惹明尘!”
李逸芝抱着剑看好戏,心道勾引男人?什么玩意儿。他们不都是男的么。
纪子矜却听懂了。李夫人说到他母亲就没好话,这次却是一口气骂了他们母子俩,一时间气的眼睛都红了,顶了一句“你说什么”。
纪明尘也有样学样:“你说什么?!”比他更凶。
李夫人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你被猪油蒙了心了你!帮个小妾生的吼你妈!”
纪明尘被打得措手不及,捂着脸有点懵。母亲虽然私下里管教他很严厉,但在外人面前,从来都小心维护他少宗主的尊严,即使要打骂,也是关起门来的。
李夫人把儿子制服帖了,上前一步,抖了抖鞭子,依旧是冲着纪子矜:“你娘不知道管教你,我来管教你!当云中阁是什么地方!今天让你好好长长记性!”说罢就劈头盖脸地朝纪子矜抽去。
然而纪明尘眼疾手快,劈手攥住了鞭尾:“妈!”
李夫人大怒:“你急什么!又不是没你的份!”
纪明尘索性把衣服一脱:“那你打我吧。”
李夫人杏目圆睁:“纪桐!”
纪明尘转身撑着树干,将纪子矜护在身下,看着他的脸道:“不关他的事,都是我淘气。”
李夫人心底里升起一股寒意,怒容竟是冻住了一般,抬手就是“啪啪啪”三下抽在纪明尘背上。这三鞭极毒,看的李逸芝打了个冷战。他这个姑母虽然平日里对表弟不假辞色,那也都是望子成龙,心底里还是很疼爱他的。只是这三鞭,她像是根本不管不顾了,往他身上狠狠泄愤,只把他打得皮开肉绽。
纪明尘撑在纪子矜身前挨了三下,看他眼泪都流下来了,惨白着一张俊脸笑道:“没事,下次多给我咬几口。”
他说者无心,纪子矜却是个伶俐的,越过他的肩膀狠狠瞪了眼李夫人:“嗯,反正你是我相好的,随便你怎么咬!”
李逸芝心说相好?什么相好?他们俩竟然背着他偷偷好上了么?!怎么都不带他的!操!真不讲义气。
纪子矜还嫌不够,抢过他的胳膊,用肩膀支撑着他道:“不过你可别再当着大太太的面对我动手动脚了!忍一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我们的天资悟性,定能将龙阳三十六式拓展到七十二式!”
纪明尘此时当然不能拂他的面子,下巴一抬:“好说!”
李夫人目瞪口呆,回过神来直说“留不得”、“留不得”。然而纪明尘见她又要扬鞭,扑上去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叫了声“快跑”。纪子矜哪里用得着他教,早跳上了墙头跑得没影了。
当晚戚夫人就上观雨阁来向李夫人赔罪。李夫人原本雷霆大怒,要跟她你死我活,戚夫人一句话就将她制住了:“姐姐,子衿都跟我说了的,明尘他喜欢胸大的姑娘。”
李夫人总算颜色稍舒。戚夫人又将两个年轻懂事的婢子推上:“两个孩子都长大了,也到了该晓得人事的时候。”
李夫人原本生怕纪明尘玩物丧志,有了女人后连剑道都输给了纪子矜,现在看女人算什么?再这样下去连人都要赔给纪子矜了!忙不迭把女人往儿子床上送。纪明尘因祸得福,白得了两个通房丫头。
第二天一早,李逸芝就去调笑他:“你可总算长大成人了。怎么样,女人的滋味好吧?”说罢拿手肘顶顶他,满心“我家有子初长成”的快慰,打算以后再教他喝酒赌钱。
“就那样。”纪明尘依旧一副提不起兴趣的模样,满腹心事,抱着剑就往剑室里去了。
李逸芝大感佩服。他刚开荤的时候可根本不想从床上下来的!他这个表弟果然心志坚刚,一心向道,是要成大事的人啊!
剑室里,纪子矜刚练完了剑要走。李夫人防着他俩,不准他们再在一道练剑,让纪明尘和李逸芝两个对招。纪明尘老大不乐意了:“他一剑都接不住。”此时见了纪子矜,立刻丢下李逸芝迎了上去,叫他喝了好大一坛醋。
纪子矜满面春风的,看到他便挤眉弄眼:“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你背上伤好点了没?肯定好了!就怕一伤未平一伤又起,被小姑娘抓伤了,哈哈!”
纪明尘道:“我不喜欢她们,你帮我弄弄。”
纪子矜一愣,看了眼背后的李逸芝,轻声道:“你有病啊。你妈非弄死我不可,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李逸芝不知道他们俩神神秘秘说些什么,反正他表弟似乎不是很高兴的模样。
后来没过多久,他姑父便过世了,纪子矜和戚夫人亦是离开了云中阁,他表弟如姑母所愿,年纪轻轻便坐上了宗主的位置。他原本话就少,只在跟纪子矜吵嘴时活泼一些,自那以后便越发的沉默寡言,眼里除了剑什么也没有。现在想来,却是他眼里唯一的那个人,不在了。
“那时候他替纪子矜挡了三鞭,倒是动了情窍。后来不近女色,大概是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意。”李逸芝叹了口气。
他正回忆前尘往事,迎面看见翁故凡和乔桓两个神色慌张地走来,看样子是去清秋院找他们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