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说吵就吵,说好就好(一)
子衿离开剑室,纪明尘没有跟来。
他郁闷地来到闲池阁,果不其然见到小醉乖乖躺在塌上。今早他就打听了,纪明尘将这姑娘安置在湖中水榭。闲池阁四面环水,只有一座九曲十八弯的人工浮桥连通岸边,极其难走。纪明尘为了防着他俩,也是费尽心机。
小醉原本望着窗外发呆,此时见到他,巴掌大的小脸上浮出一丝笑意:“子衿哥哥。”
子衿在她塌边坐下,将她最宝贝的铁牌项链塞进被窝里:“这里好不好?”
小醉发着烧,说着胡话:“我是不是死了,在天宫里?”
她是穷人家出生的苦孩子,母亲早逝,父亲是个跑商,在她七岁那年再也没有出现过。那年冬天她急着借钱,年纪小不懂事借了高利贷,等春天雪化的时候便被卖入了青楼抵债。纪明尘说她是风尘女子,一点不假。只是她十七岁的年纪,还没十五岁的
姑娘个子高,看上去面黄肌瘦,一双大眼睛澄明清澈,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孩子心性,在床上不会伺候人,也不懂怎么逢迎恩客,在青楼里也是最低贱最卑微的妓女,哪里见过这样富丽清雅的房间。
子衿温柔地将她汗湿的额发拨开:“说什么混话。你死了,我也死了么?”
小醉嗯了一声:“我死了,也不会让哥哥死。”
别人说这话,子衿都不会往心里去,唯独小醉这么说,他不但信且怕,心中泛酸,自知欠她良多。他探进被窝里握住她湿热的
小手:“都过去了。你以后跟着我,我会照顾你。”
小醉面露欣喜:“哥哥你真好。”
子衿与她两相对看,俱是温柔,不久想起正事:“你还记得那天要杀你的是什么人么?”
小醉吃力地回忆了一会儿:“那人穿着夜行衣,只露出一双眼睛,身材很高,我没看清他的模样。”
“他用什么剑?”子衿又问。
灵剑根据剑中生灵的禀赋,各有神通,普通刀剑不能与之相提并论。灵剑出鞘自有异象,极易辨认。
小醉道:“普通铁剑。”
子衿点点头:“有备而来。”
他刚想问小醉可有什么仇家,话到嘴边又咽下了。小醉的性子他最清楚不过,因为日子太苦,见谁都缩在一旁大气不敢出,怕生,怕人,要说她不小心得罪了谁,使得对面起杀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那么大费周章藏起自己的剑光去行刺一个青楼女子,还是低贱的青楼女子,实在太古怪了。问小醉,八成也是白问。
“你不要担心,这件事我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从闲池阁出来,他不知不觉回到了听花院。他小时候和母亲一道住在这里,阔别十年回家,一时间摸着门前老树十分叹惋。月下两个婢子捧花经过,嘴里说个不停——
“我们听花院怎么住进人了呀?不是不让住的么?”
“是不让住的。宗主青梅竹马的恋人曾经住在这里。后来她走了,宗主便为她留着这屋,怕她回来以后物是人非,要伤心了。”
“宗主好痴情啊!——那姑娘为什么要走?”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看她啊,有病,我们宗主这般人物看不上,不是瞎就是傻。”
“就是就是!可是姐姐你还没说呢,为什么今天这院子里搬进来那个男人,还叫我们把好端端的花都扔出去。”
“宗主等啊等,等啊等,就有了新欢呗。要不然他怎么把王管事杀了。王管事似乎是因为从前对宗主那青梅竹马有恩,宗主才格外青眼相待的。现在便人走茶凉了。”
“啊,我好像听说了……是个男人,是不是叫什么子衿?我还道宗主喜欢的人一定是个翩翩佳公子,没想到眼高于顶,看不起人,进了我们听花院还这不好那不好的。”
“你可小声点儿,被他听见,要骂你呢。”
……
两个婢子怨声载道地走远了。子衿从树后踱出来,心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云中阁的老人都死绝了么,不过十年罢了,都传成什么样了。后来转念一想,是不是他走之后,这听花院里真的住过纪明尘的什么相好?虽然他一直打马虎眼,把自己的情史遮得云山雾罩,但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堂堂云中君怎么可能身边没人。
他胡思乱想了一通,心中烦闷,走进了听花院,宋诗正在指使着几个婢子栽花。
“你这个地方,根本没好好打理过。花种得乱七八糟,一点章法没有,这白石地幔铺得也不好,改天铲了换成武康石,再不济也得是碎石子、碎瓦片。你看现在白突突的一片,俗气!——我操你怎么还在树下垒了个小坟包!你不嫌不吉利啊!”宋诗一脚踢飞坟包前供奉的几根肉骨头,撸起袖子抓起铲子,就要把那看不顺眼的小坟包铲平了。
子衿也奇怪自己的院子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小坟,但是他只道这里住过其他人,留下了一些痕迹,只搭了宋诗的肩膀阻拦道:“云中君的院子,不要乱动。”
宋诗听他拿云中君压自己,心道这个男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把铲子一丢要跟他吵架:“有什么可得意的!你不就仗着他喜欢你么,用得着成天拿出来说道。”
要放在平常,他自己送上门来,子衿保准要嫖他几句。可今天,他被下午那一场情事弄得心神不宁,没空搭理他,转身就走。
宋诗还絮絮叨叨要追,不想“啪”得一声,门扉在他面前阖上,子衿给他吃了个闭门羹。
宋诗什么时候给人吃过这种脸色,当下一脚踹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