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的启蒙 – 乌纳穆诺“生命的悲剧意识”
中学时我开始有信仰,常常问道:??究竟我在世界上要做什么我怎样过这一生才算有意义当时与上帝或上天有接触之后,我觉得,若我走一条对的路,我会有力量为何金禧事件出现时会有这么大的触动,因为有个问题一直困扰我:到底一生应怎么过?
我问自己,我只懂一件事,就是绘画,我当时正思考是否要以绘画为业;我很认真,真的走到重庆大厦楼下,从前没有那么多咖喱店,那里众多人在画「行画」,即是夕阳,有椰树那些东西。我问他收不收学徒,工资多少?后来中学老师说,他们绘画很机械化,你以后也不会学懂绘画。我就很害怕,因为我很喜欢绘画,若不绘画,还可以做什么?所以一直感到困扰,我开始对自己的人生有要求,觉得我要过有意义的人生。就是我目睹金禧事件时被触动的深层原因。
很多人问我,究竟你是什么宗教信仰?占中另外「二子」都是基督徒,我跟他们相处这么久,他们让我看见宗教信仰如何体现于生命,所以很多人也认定我是基督徒。但有一次,大陆有些朋友专程送我一串佛珠,因为他们见到我第一次被捕时,带着一本佛经进入警署,其实那是弘一大师的传记。
我是不是基督徒呢?我被学生问了很多年,我经常不回答。
我只能说,我是一个有信仰而无宗教的人。
为何这样说?正如我所讲,宗教问题对我很重要,令我对社会敏感。入读大学,我觉得首先要处理的就是宗教问题。我不停苦思,每次返教会,坐车会忘记下车,要坐回头,因为脑海经常沉思宗教问题,特别开始读哲学时,我副修哲学,很多理性问题经常困扰我。
譬如说上帝是否存在?你能否证明衪?究竟罪是什么?如果伊甸园的蛇也是上帝做的,罪的本质是什么?是否圣经内说的就是罪呢?究竟我们有没有自由意志呢?如果有些人说你有罪是因为你有自由意志,自由意志跟上帝的全能全知有否冲突呢?这些全是我们读哲学的人,一定经常碰到的问题。我不断搜索枯肠地思考,我读社会学很清楚,知道不同文化的人,接触基督教的机会不一样;就算同一个社会中,不同群体去接触的机会也不一样;不同文化之间的不同宗教,也一样有很多神迹奇事;同样很多人通过他们的宗教受感召去实践,为这个世界行公义,好怜悯,不只限于基督教。
这些问题在我脑海不断挣扎,挣扎一天不完,我无法行动。大学第一第二年,我思考很多这类问题,不断读书,最后让我碰上一些书,深深影响我一生。
第一本就是“生命的悲剧意识”,乌纳穆诺写的一本书(生命的悲惨感觉,作者:Miguel de Unamuno)。准备这次演讲时,我找出这本在大学影响我很深的书,我仍保存,几十年来都在身边。我还记得,读完这本书后,我总结了三件事。
我试图用很多方法去理解我的信仰,最后这本书告诉我,人的理性很局限;有些经历你很深刻,譬如说宗教经验,但是当你想去证明它或尝试告诉人,你发觉就算从很严谨的哲学角度,也不能言说;尝试用理性去证明,很多时候也徒劳无功所以我第一个教训,当时写在书边:「人以为信仰不能自足,而求诸理性,但理性反过来否定信仰。」这是我当时写在书边的想法。
第二项,很多人很难接受,而我最后非常接受。我经常说,也是这本书讲的,「我信什么」其实只反映「我渴望什么」。你说你信什么东西,其实很难找出一个理性基础;反映更深的,其实是我很「渴望」相信一些什么,就是你「愿意」相信什么乌纳穆诺说,信仰的本质,其实是一个意志问题,而非一个理智问题。为什么我们对上帝有渴望,是因为人类受苦;我们见到美好的事稍纵即逝,你看见所爱的人,可能一下子离开这个世界,你想重聚;你看见这个世界,公义有时不能得到伸张;你有些渴望,渴望永恒,渴望其他可能性,渴望来生,渴望天堂,其实反映人在这世上受苦,故有渴望。
多年来没有跟学生说过,对我来说,所谓「我相信「其实是」我渴望」,你渴望就会见到,就是如此。
第三项我学会的,就是宗教态度和形式的问题书中有一句很触动我,乌纳穆诺说,有些人坐在教堂内很形式主义,心不在焉,打瞌睡或什么也好;另一些人跪在异教的偶像前诚心忏悔,这位神学家乌纳穆诺说,其实是前者在拜偶像,后者在崇拜上帝。对他来说,什么宗教形式并不重要,最重要是态度。
这说法深深触动我这个读社会学的人,因此我说我是「一个有信仰但没宗教的人」,可能对很多人而言,这种信仰方式很不确定,但对我来说反而会安心立命;你跟我说那些很绝对的真理,对不起,我会感到很不舒服,反而你跟我说其实我们很不确定,我们所知的很少,我们很渺小,反而用这种方式我能安顿自己。
所以我很感谢,大学一年级时首先遇到这本书;第二本书于宗教上影响我很深,是潘霍华的“狱中书简”我记得当时在什么道声书局,常常买这类书来读,翻来翻去越觉沉闷,重重复复尽是那些宗教语言,直至我意外买了“狱中书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