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朝,“文正”是皇帝册封给臣子的最高谥号。有清一代,仅有八位大臣死后获得了“文正”的谥号,其中就包括“千古一完人”曾国藩。
而在这八人之中,有一位则鲜为人知。他以帝师之尊,辅佐能力资质极其平庸的皇四子,最终逆袭成功,夺得皇位。但他可能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这一举动几乎葬送了整个近代中国。
好吧,他不是《雍正王朝》里足智多谋的邬思道,另一位也不是“冷面王”四爷胤禛。
他的名字叫杜受田,而那位皇四子就是爱新觉罗·奕詝,后来的咸丰皇帝。
自雍正朝实施秘密立储制以来,皇位继承不再以立嫡、立长为主要原则,而是要通过皇帝的意志,从皇子之中选择最适合的人选。同时,清朝本身就没有拥立嫡长子的传统,像顺治、康熙、雍正、乾隆等皇帝都不是以嫡长子身份继位。直到传位诏书取出的那一刻,清朝的皇子们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真命天子,所以皇子们私下的较劲总是存在,这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也激励着皇子们追求进步。
但杜受田偏不这么认为。
杜氏一门自明中期起家,曾创下“一门七进士,父子五翰林”的奇迹,在明清两朝的科举中为国家贡献了347名秀才、文武官员39名。杜受田本人自然深受家风影响,认同儒家文化,反对废长立幼,担心酿成祸端。
更何况,为天子师,此乃作为书生的无上荣耀啊。
而恰好在道光十六年(1836年),道光帝急忙忙把他从山西学政任上召回京城,特命其入值上书房,教授皇四子奕詝读书。道光帝之前有过三个儿子,但都不幸早逝,奕詝由皇后钮祜禄氏所生,事实上已是嫡长子。
于是杜受田便暗下决心,要拥戴奕詝继承大统。
这一年,也恰好是西方“蒸汽时代”的缔造人瓦特诞辰100周年,是意大利科学家伏打发明电池的第34年,是摩尔斯发明电报电码的第2年;这一年,达尔文恰好踏上旅途,进行全球考察,进化论的构想正要酝酿;这一年,英国恰好派来了对华商务总监督义律,输入中国的鸦片高达2.8万箱。
同样是在这一年,上书房里坐着呆头呆脑、一头雾水的奕詝,面前的杜受田手持四书五经,一边之乎者也地娓娓道着,一边正暗自思量怎么将这个并不靠谱的嫡长子扶上龙椅。
就在同一间上书房,端坐着他真正的对手,皇六子爱新觉罗·奕欣。
相比于康熙朝著名的“九子夺嫡”,道光朝的皇位争夺并不怎么出彩,皇位的归属主要在两个人之中抉择,一个是皇四子奕詝,另一个是皇六子,也就是后来开洋务运动之先河的奕欣。
二人的优劣很明显:奕詝除占了嫡长子一条,其余并无优势,而奕欣风采卓绝,能力出众,平素留心政事,善于学习,文化造诣和弓马骑射远强于哥哥。
一手烂牌已经摆在这儿了,杜受田看似再无胜算。
只可惜我们的道光帝,两位皇子的阿玛,偏偏是清朝唯一一个以嫡长子身份继承皇位的皇帝,这让他有些为难。
道光的日子不好过,遍地的灾荒盗匪、农民起义不说,单是洋鬼子就让他力不从心了。他渐生倦意,只想着混一天是一天,糟心事都留给未来的继承人吧。
可这两个皇子也在他的心头翻来覆去,不愿给他留下片刻宁静。
皇帝一旦犹疑,奕詝和杜受田的生门便随之打开。
道光帝说什么也要好好考察这两个儿子。
满洲以打猎起家,故历代帝王均有围猎传统,他们带着诸皇子围场点兵,切磋弓马骑射,以示不忘本分,而表现出色的皇子则被认为是有尚武精神,会得到父皇的格外垂青。
道光帝也不例外。
一春日,道光帝命诸皇子校猎南苑。奕詝临行前向杜受田言及此事,面露难色。
总不能一味比烂吧?那就反其道而行之!
杜受田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围猎那天,奕欣勇猛异常,射得野兽最多,顾盼自喜。而反观奕詝,他坐观阿哥们骑射,自己则一动不动,身旁的随从也只是垂手而立,未发一箭一矢。
道光帝疑惑,叫来奕詝,问其故。
奕詝即按杜受田所教,回道:“时方春和,鸟兽孳育,不忍伤生命以干天和;且不欲以弓马一日之长,与诸弟竞争也。”
大概意思就是说:春天到了,鸟兽正在繁育,我不忍心杀伤它们,破坏生态平衡,也不愿比试弓马,和弟弟们争个高低。
道光帝笑了,他似乎看到眼前分明站着一位最契合圣人之道的贤君。
此事过后,道光再不提起,仿佛从来没发生一样,但他内心的天平已开始倒向奕詝。
时光匆匆而过,不知不觉间道光帝已来到了生命的尽头。
突然,他决定在病榻前召见诸皇子。
杜受田敏锐地觉察到,这可能是一场终极PK。他连忙对奕詝言道:“阿哥如条陈时政,智识万不敌六爷。惟有一策,皇上若自言老病,将不久于此位,阿哥惟伏地流涕,以表孺慕之诚而已。”
大概意思就是说:如果皇上让你们议论政事,你肯定拼不过老六,想赢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啥也不说,皇上要是说自己快死了,你就扑通一声跪地上哇哇哭,用以表达你对父亲的爱。
果然,传众阿哥召对时,道光帝说到自己寿数已尽,并问及治国之策。奕欣条分缕析,对答如流,而奕詝话不成声,惟跪地痛哭而已。
不久,道光帝病倒,病中他秘密召见了五位大臣,前四位都是参与机密的军机大臣,只这最后一位太过蹊跷,竟是毫无政治阅历的一介文人杜受田。
杜受田预感,皇上大限到了,自己就要与这四位老军机一同成为顾命大臣了。很明显,他要赢了。
道光帝当着他们的面,命人取下早已准备好的传位诏书,上面赫然写着:
皇四子奕詝立为皇太子,皇六子奕欣封为亲王。
或许是想到新君的资质实在是平庸,他已是口不能言,连忙吃力地抬起朱笔,潦草地写下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一道朱谕。
皇四子奕詝着立为皇太子,尔王大臣等何待朕言,其同心赞辅,总以国计民生为重,无恤其他。
赢了的杜受田终于贵为帝师,实现了自己作为一介文人的抱负。奕詝成了咸丰皇帝,他给了杜受田无与伦比的优待。在几个月之内,杜受田加太子太傅衔,授吏部尚书,调刑部尚书,任礼部尚书,还加封协办大学士。
但仅仅过了一年,杜受田便撒手西去了。可能是觉得就算是倾其所有,也无法报答他的大恩大德,咸丰帝给他的身后哀荣竟至如此铺张:杜受田被赐谥号“文正”,杜受田的父亲授礼部尚书,杜受田长子封军机大臣,杜受田次子升二品侍郎,而杜受田的三个孙子,则一人白得了一个举人身份。
杜受田真的是赢了,他不仅实现了自己的抱负,更得到了他人几辈子都赚不来的恩典。
咸丰也赢了,若没有杜受田的运筹帷幄,资质平常的他很有可能被优秀的奕欣PK掉。毕竟道光帝亲笔遗诏封其为亲王,这在清朝历史上是破天荒的,可见他还是更欣赏奕欣的能力。
唯一的输家,只有中国。
咸丰即位后,太平天国运动随之蜂起,数年间便连克州郡,建都南京,兵锋直指京津。1854年起,西方列强频频要求修约,实则是要扩大侵略权益,随即爆发了第二次鸦片战争,孱弱的清军被打得丢盔卸甲,咸丰连自己的京城都顾不上保护,便逃往热河避难,万园之园在侵略者的铁蹄下变成一片焦土。
当然,你可以说晚清的死局换了谁都玩不转,但比起他的老婆慈禧来,比起他的六弟奕欣来,大清帝国能混至如此内外交困的沉沦局面,咸丰帝绝算不上一个称职的皇帝。
想必杜受田如泉下有知,也会悄悄收起他的帝师身份,“文正”之尊,后悔扶了这么一个不靠谱的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