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75岁的老人,在尚未死亡的情况下,要被转运去殡仪馆。
如果不是殡仪馆工作人员发现老人还有生命迹象,将老人“退”回去,他很可能被活着火化。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5月1号的上海。这家骇人听闻的养老院,叫做新长征福利院。
调查组进驻十几小时后,该事件的责任人,从普陀区民政局领导到福利院院长,都被立案或免职。
蚝腩注意到,福利院的法人代表刘颖骅,并没有更多消息。
新长征福利院是非营利机构,也是一个医养集团的一部分。疫情面前,这两种体制的组织都面临着巨大挑战。
刘颖骅早年的经商之路,可以说是劣迹斑斑。
1999年,刘颖骅跟着家人刘颖冰进入医疗器械领域。十年里面,刘颖骅自己已经拥有了两家医疗器械公司——上海天玑星诚和上海加诚生物科技。
他的第一桶金,赚的并不干净。
蚝腩查到,2008年至2010年期间,为了获得上海市肺科医院的订单,刘颖骅以天玑星诚公司名义,向时任上海肺科医院检验科乐军行贿12万元。法院查明,刘颖骅从这一单中赚取了24万。
2011年,刘颖骅旗下两家医疗器械公司都被上海市卫生局拉入了黑名单,理由是:
商业贿赂不良记录。
卫生局要求全上海医疗采购单位,两年内不得接收这两家公司的投标书。后来,这两家公司先后注销。
刘颖骅并不气馁,他转头又成立了一家船新的公司,继续做医疗器械生意。
2012年,刘颖骅和刘柱成立了上海弈迦网络技术有限公司。虽然名称为“网络技术”,但弈迦主要销售的是医疗器械,其客户遍及上海医疗系统,包括长海医院、瑞金医院、闵行区中心医院、奉贤区政府、上海市儿童医院等等。
刘颖骅的这些医疗器械公司,合作伙伴都是同一个:
刘柱。
刘柱是上海民营养老院的开拓者之一,根据公开信息,刘柱原本是申新九厂的一名厂医。2001年,他联合厂里其他4名厂医,把申新九厂改造成了一家养老院——“申新敬老院”。
这是上海首家用职工闲置宿舍改造的养老院,入住人数超过1000人。媒体将其称为:
沪上创新养老机构的先行者。
在刘柱的带路之下,刘颖骅进入了一个新的行业:
养老院。
2011年,国务院首次提出了养老机构可以施行“公建民营”。
所谓公建民营,就是指由政府建设,通过外包给社会第三方机构运营。性质为民办非盈利,其收费由政府划定,每年政府也会给予一定的补贴。
这些机构主要收容一些高龄、有基础病、无子无女、失能残障的老年人。
2013年,国务院再次发文,要求加快发展养老服务业。民政部也下发文件:
明确推行养老机构“公建民营”。
也是在这一年,刘柱和刘颖骅合伙成立了上海颐佳苑医养企业管理有限公司,两人分别占比54%和46%。
上海颐佳苑医养的扩张之路很顺利。一年之后,这家公司就拿下了静安区乐宁养老院和桃浦镇第一养老院的运营权。
乐宁养老院由静工集团建设,然后整体租赁给了江宁街道办事处。江宁街道再将其外包给了上海颐佳苑;
桃浦镇第一养老院则是普陀区规模最大的养老院,也是普陀区的市属试点项目,是由一家酒店改建的,2016年竣工之后,正式由颐佳苑运营。
显然,上海颐佳苑医养的出现,能够大大减轻街道和区的压力。乘着政策的东风,刘颖骅又拿下了多家养老机构的运营权。
2017年左右,原本是公建公办的新长征福利院,也被普陀区转交到了上海颐佳苑手中。
根据公开资料统计,上海颐佳苑至少有八家养老院,共计1200个床位。
对于上海的区、镇、街道来说,养老院是一个很重的负担。
以新长征福利院为例,在移交给刘颖骅的上海颐佳苑之前,200个床位基本上可以住满,老人的平均年龄80岁以上,最大的年龄98岁,有十多位老人常年瘫痪在床。
除了平时的运营支出,改造和升级也要钱。2012年,长征镇政府拨款1000多万元,对新长征福利院进行全面改造。
上海颐佳苑接手之后,新长征福利院依然被普陀区看作“保基本养老机构”,其收费一直受到强监管。
2020年的公示信息现实,其两人间的床位费是2000元/人/月,三人间到六人间分别为1650元、1400元和1250元;护理费则根据护理等级不同,从1400元到1900元不等。
而且,其收费项目不得随意涨价。从2017年到2020年,新长征福利院公示过两次调价,都需要上级部门审核批准,每次的涨价幅度,也不多100元左右。
以其最大载荷200人,每月收费最高限价4000元来算,新长征福利院的月营收理论最大值为80万,每年为:
960万元。
而且政府的补贴也大大减少,根据普陀区公示,非营利性养老机构的扶持资金是“以奖代补”的形式发放的。
2019年新长征福利院申请的财政补助为54000元。
众所周知,养老机构其实是一个利润很薄的行业。否则,政府也不需要发文鼓励社会资本进入。
而刘颖骅也并不甘心只做养老院,而是以养老院为中心拓展生意版图。到2020年,刘颖骅的生意转型已经基本形成,主要包含三大业务:
养老、养老衍生服务、医疗器械和系统销售。
医疗器械销售是他一直以来的主业。做养老院后,获得了新的活力。比如几年前,新长征福利院所在的长征镇,和刘颖骅的颐佳苑共同打造了一个信息化平台,是一个融合了医生、护理和管理的智慧平台,可以及时了解老人的情况和需求,监督管理医护的工作。
而中标该平台的,是弈迦网络科技,刘颖骅的公司。相信这和他在长征镇所做的养老事业,不可能毫无关系。
从这个案例可以看到,养老只是刘颖骅生意的起点。
事实上,刘颖骅非常有平台思维,在不断向养老产业的上下游产业。
2020年,刘颖骅和刘柱的芃颐培训中心得到了上海人社部门的审批通过。该机构主要培训养老护理人员,可以取得国家承认的资格证,并且享受补贴,退还80%的学费。
刘颖骅和刘柱能获得这样的支持,显然与他们的养老院事业分不开。
巧合的是,因新长征福利院事件被处罚的五人中,普陀区民政局养老科科长名叫:
刘颖华。
刘颖骅和刘颖华,连读音都相同。在一款工商资料查询网页的百度快照甚至显示,他们是同一个人。
爱企查里“上海弈迦网络科技”的百度快照
刘颖华2019年被任命为民政局养老科副主任科员,一年之后,就被拟任为副科长。短短一个月后,刘颖华晋升科长。直到昨天被免职。
刘颖华和刘颖骅到底是不是一个人?普陀区民政局养老服务科的工作人员明确告诉我:
两者不是同一个人。
根据公务员法,公务员不得从事或者参与营利性活动,在企业或者其他营利性组织中兼任职务。
希望这确实是一个巧合。
与早年间以行贿推动销售的斑斑劣迹不同,刘颖骅的养老事业在政策支持和自身的努力下,正春风得意。
直到遭遇疫情,直到新长征福利院的恶性事件被摄像机记录下来。
刘颖骅这样的商人,是社会资本进入养老行业的典范,也是上海市所鼓励的。他们所做的工作,为很多老人及家属解决了问题,为缓解上海的老龄化难题做出了贡献。
我们不希望“公建民营”的探索因为新长征福利院的恶性事件而受阻,更不希望养老行业因此而疏远资本。事实证明,资本的进入对养老行业是一件好事;单凭政府治理建设养老院,成本是整个社会都无法承受的。
上海养老难题是一目了然的。这是中国最早进入老龄化社会的城市,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显示,上海60岁及以上人口为581.55万人,占全部常住人口的23.4%,比2010年提高了8.3个百分点,独居老年人数超过30万。
相比其他也逐步进入老龄化社会的城市,上海已经在养老产业上探索了很多。2020年,上海的机构养老共有729家,有16万张床位。16万,只是上海60岁以上人口数的:
3%。
每100个老人,只有3个床位。没100个老人,只有1.5个能获得政府补贴。刘颖骅做的养老院,以及向上下游的探索,是有意义的。
上海疫情之中,曾有新长征福利院的员工发声称,他们院有人感染,医疗资源短缺,人手也不足:
院长已经亲自照顾阳性老人了。
护工短缺,人手不足,并不能完全归咎到刘颖骅头上。这次被疫情击穿的,不止新长征福利院。
早在刘颖骅接手福利院前几年,时任院长就多次在媒体上哭诉,面临着人手不足的困境。
只是,困境被疫情放大到令人潸然泪下的地步。
根据公开信息,老人从裹尸袋中救出来之后,经过一天的治疗,生命体征就已经恢复了平稳。可见老人当时患的,并不是什么严重的疾病。但新长征福利院的医生,却没有检查出来。
荒谬绝伦的事件背后,更重要的是,过去的一个月,新长征福利院到底面临着怎样的艰难,也许只能等待调查的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