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主义学者萨特把存在视为最基本的哲学问题,并且强调他者的存在,在这个前提下,周遭一切都是禁锢,他人即地狱。
我们被他人的目光窥视,并以此作为自我存在的依据。目光带来的威慑力以及恐惧感,是真正的刑具和刽子手。
(萨特曾经拒绝接受诺贝尔文学奖,理由是:“谢绝一切来自官方的荣誉”)
他人是一个存在的客体,这种客体不同于物,他不但存在着,而且还对我构成了威胁,因为他是自由的物体。在他的“目光下”,他可能把我变成物。
哪吒无法左右百姓的偏见,他囚禁于别人的目光中,想着“你们觉得我坏那我就坏给你们看”,哪怕是他的父母(尽管他们爱他),也在用结界不断强化着哪吒心中的自我认知。
于是哪吒顺应着他人的期待成为被嫌恶和惧怕的“恶童”,自我承认“是小妖怪,杀人不眨眼,吃人不放盐”,哪吒被“他人”变成可以塑造的“物”了。
萨特将存在分为两种基本的方式,即“自在的存在”和“自为的存在”,前者是一种无意识的存在,是物质的存在。
比如魔丸成长为魔童是合乎规律的,但也无形中剥夺了魔丸本身的自由。这种成长是顺理成章,也是无意识的。
一些常见的说法:女孩子不管再野,到后最后总是逃不了相夫教子、男人生下来就是要顶天立地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就打洞好了……
都大概是这个意思。
最可怕的是,当事人可能就像哪吒一样,自己也这么觉得。
无数想有自我意识而不得的人,都是被这样的集体无意识裹挟着生存。
“自为的存在”则是个体在世界上按照自己的欲望来塑造自己的一种存在。就是自由选择,积极行动,追求真实的自我。
萨特说:“世界上有相当多的一部分人生活在地狱里,但是不管我们生活的地狱如何禁锢我们,我们都有权利去砸碎它。”他强调,一个人要从他人的目光或他人的地狱中解脱出来。
只有通过自己所选择的行动,而不是永远做固有身份要求的规定动作,人才能认识到自由,因为人的本质是由自己所选择的行动来决定的。
约定俗成的“魔”即恶的观念,束缚了自由,因此对于魔丸哪吒来说,最重要的是认识选择的重要性,并按照自己的选择去行动和承担责任。
哪吒的“砸碎”即是撕去“恶童”的标签,回归最初良善的本心,拯救苍生。
救人其实也是在自救,是把自己从“目光”构建的“地狱”中救出来。
他所遭遇的生命中的极端处境,正是萨特谈及的“境遇”,在面对他者世界时,尽管无法摆脱魔丸这一“自在的存在”,但通过自由选择,也就是“我命由我不由天”,仍然可以保持着心灵的自由,实现“自为的存在”。
同理,敖丙的他者是龙族。整个龙族都在将他塑造成为救世主,但他对打碎目光的决心不如哪吒坚决,因为“目光”不仅仅包括坏的预设,也包括好的期许。
他更踌躇,因为自己被如此热切地期待着。魔丸有魔丸的苦恼,灵珠也有灵珠的苦恼。敖丙的故事就是那个写信给父母断交关系的北大学子的故事。
纯粹的自由多难啊。
两个被“他者”绑架的人,相遇之时,就必然会达成共情,相互成全和印证。
哪吒因为和敖丙的友谊(大雾)找到了自己善的本质,敖丙看到了哪吒身上对他者的反抗,也被激励着自我觉醒了。
敖丙放弃了龙族的伟业,哪吒丢掉了“魔童”的无意识。他们一起在自由中走向灭亡,同时在这个过程中因为共情达成了理解。
对他们来说,“天”不光光是那个必死的宿命,不光光是降于自己身上的复兴大任。
“天”也是那个人类千百年来苦苦难逃的孤独命题:永恒的误解和偏见始终萦绕着我们。
你看,就连哪吒和敖丙两个相互投契的知己,也曾互为对方的“他者”——哪吒不理解敖丙的杀伐,敖丙不理解哪吒的救赎。
敖丙和哪吒一起去对抗天雷,就是对这种孤独的反抗:即便你我曾经被他者折磨,即便你我当初互为他者,但只要我有一刻还愿意勇敢地走向你,你在这个世界上,就不是永远孤独的。
明知“他者世界”的客观存在,明知“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但却仍然不放弃于对另一个人施以“我愿意理解你”的爱意。
用“他人”的身份本身消解“他人即地狱”这个概念。这就是人类面对挥之不去的孤独梦魇时,所表现出的最后的英雄主义。
所以哪吒们,就算你被全世界误解,也请相信,这世上,也还会有一个敖丙愿意陪你踢毽子,陪你受天劫。你在找到他时,他也同时找到了你。
就像在雷云中,哪吒骂敖丙:“你傻不傻?”
敖丙回道:“不傻谁和你做朋友。”
看吧,就算在遍布着他者误解的人间——你这半颗混元珠,也总会找到另一半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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