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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2月14日,是张佩死都不想再提起的日子。
10个月来,她每天都在纠结同一个问题:
如果情人节那天没有和男朋友宋康开房,而是选择回了宿舍,人生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那天她看完电影,和宋康入住朝阳区褡裢坡一家宾馆。三天后,宋康在一个付费黄片群里,看到了他俩的开房视频。
很快,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先是有几个人给她男朋友转发了视频,不怀好意地调侃:
兄弟,这个女主角,和你对象长得挺像啊。
接着,又有同学把视频截图发到高中班群,并@张佩,询问是不是撞脸?
在另一个色情网站上,他们全裸视频的播放量,已近百万。
下面还有一大堆污言秽语,对她的身材和长相品头论足。
压死张佩的最后一根稻草,来自于即将谈婚论嫁的男朋友。一周后,宋康承受不住各方面的压力,和张佩提出分手。
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张佩精神陷入了极大的痛苦。
10个月来,她自杀3次。
前两次是割腕,第三次直接吞了一整瓶安眠药。她自嘲命大,每次都被家人发现,从阎王手里捡回一条命。
我在双桥一家咖啡店约张佩采访。她神情疲惫,黑眼圈很重,手腕上的伤口新鲜而狰狞。
而这一切悲剧,都源于网络性犯罪者,安装在宾馆里的针孔摄像头。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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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和张佩有类似遭遇的女孩,已经多到无法估算。
酒店偷拍事件,每天都在各大新闻客户端不断涌现。
拍下多达1200个视频
通过目前曝光的案例来看,现状多少让人悲观:
网络性犯罪者,正在通过针孔摄像头,把触角伸到每一个角落。
长租公寓,不再是第二个家。
去年10月,一对在自如住了半年的夫妻,意外发现床边插座里竟藏有摄像头。
在看不到的第三只眼面前,他们直播了半年夫妻生活。
住民宿,更不安全。
可能民宿老板自己,就给你装了微型摄像头。
17年春节,孙跃和钱芳定了一家五星好评的民宿。
在浴室洗完澡,孙跃怀疑房间里安装了摄像头。
经过仔细排查,他们震惊地发现:
面积仅20平的房间,竟然被老板安装了3个摄像头。
在无孔不入的摄像头面前,酒店第一次变得平等起来。
无论是快捷型酒店如汉庭、如家,还是五星级高档酒店,都无一幸免。
前段时间,大V花总曝光了酒店卫生问题。
我没有觉得多惊讶。
清洁员不换床单,用毛巾擦马桶,早就是行业里公开的秘密。
更让我恐惧的事实是,即使是五星级酒店,对顾客偷拍视频,也没有任何规避方法。
花总只有一个。
在客房安装针孔摄像头的十万人里,可能只有一个人的目的是查清杯子清洗问题,而剩下的99999人,一定都在盗摄你的隐私。
从吃饭,到睡觉;从性爱,到洗澡。
大部分酒店对性变态偷拍这件事,都未予以足够重视。
一个有十年从业经验的酒店老板告诉我,从法律上来说,他们不用承担任何连带责任;从成本上来说,增加这样一道复杂检测程序,酒店利润可能随之腰斩。
因此,他们没有任何动力,去把保护顾客隐私这件事做得更好。
前段时间,南宁一对情侣入住酒店,在房间灯筒内发现了微型摄像头。摄像头正对床头,每一秒都是高清特写。情侣很愤怒,向酒店提出赔偿。
你们猜怎么着?
酒店给出的解决方案是:补偿10张代金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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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下,住酒店会不会被偷拍,全看命。
但概率学又告诉我们,只要你住酒店的次数够多,黄网上总有一天会出现你的视频。
所以,是否存在切实可行的方法,来保护我们的隐私呢?
答案是,没有。
在网络上,有个检查房间内是否有摄像头的四步曲,广为流传:
关灯——打开手机相机——如果发现红点——说明有摄像头。
这个上世纪的方法,早已过时。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现在市面上卖的针孔摄像头,都已经更新换代,无光拍摄只是标配。
那么,晚上睡觉时,把所有灯都关掉,可以吗?
很遗憾,现在的技术还有红外拍摄,夜视高清。
也有人想到更好的办法:
把取电卡拿出来,断掉房间电源。摄像头没电,自然就不能工作了。
对不起,无论是断网还是断电,针孔摄像头至少都能再续航24小时。
为了降低操作难度,当下流行的针孔摄像头,都去掉了内存部分。
直接在手机上安装一个APP,就可以实时观看和存储视频。
打开淘宝,各种类型和用途的摄像头,随处可见。
随便点进去一个页面,店家告诉你,本店摄像头已经热销150万台。
在另一个产品的介绍视频里,充满犯罪暗示的句子,读来让人脊背发凉。
图片来自视频截图
我脑海里自动浮现出那个恐怖故事:
我有一个长长的望远镜,一直伸到你的家里。你做什么说什么,我都能知道。
异曲同工,毛骨悚然。
你想,哪些人群会需要针孔摄像头?
可能只有1%的人,把它用在了正当场景。剩下99%,都变成了偷拍的工具。
这些不用任何实名制,就可以在网上随手购买的摄像头,正在流入每一个性犯罪者手中。
最近两年,关于针孔摄像头的新闻,已经呈现井喷状态。同时由于针孔摄像头的极端隐蔽性,我们还要承认:被发现的摄像头只是冰山一角。
存在于每个地方的摄像头数量,可能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
盗摄逐步泛滥后,已经引起官方重视。
人民日报专门发微博,提示女性注意针孔摄像头。
以及在哪些地方容易被偷拍,并给出了对策。
但这些友善的提醒,反而更让人疑神疑鬼:
不管什么地方,都能隐藏针孔摄像头;不管什么东西,看着都像针孔摄像头。
出门在外,住宿是刚需。
当消费者住进酒店,是希望在一个没有他人的空间里卸下负担,放松身心,而不是开始另一场身心俱疲的反侦查演习。
除非一辈子不出门,否则人人自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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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性犯罪,几乎没有任何门槛。
只要花一两百买个摄像头,再花一两百住个酒店,罪犯就能源源不断地获取视频资源。
一部分偷录者,会在拍摄结束后,对受害者进行敲诈勒索。
去年,赵琦和高振凑在一起,决定干一件“大事”。
通过安装监控设备,偷窥别人开房,顺带敲诈对方一笔,岂不是既饱了眼福又能赚钱?
一个月不到,他们就录下了十几段视频,然后对受害者们敲诈勒索上万元。
如果两小时内不转账,就把你的做爱视频发给你的朋友或者贴吧!
电影《熔炉》里的偷窥画面
对于更成熟的盗摄者而言,这个行业,早就形成了一个全产业链。
把视频存盘后,他们将不同的受害者,根据穿着、体态、年龄、身份等特征依次分门别类,明码标价。
张佩和男朋友被偷拍的视频,被卖到了200元一部。那间房里安排了三个“机位”,床尾电视机一个、床头插座里一个、天花板上一个。
淫秽团伙通过专业剪辑,把视频做得和日本成人影片无异。
而200块,远远没到顶。足够稀缺的元素组合,卖到10000一部,都很常见。
除了偷拍女性以外,偷拍男性、男童、女童的视频,这几年也蔚然成风。并且往往能卖出更高的价格。这个比例,占到了15%%-20%。
无处不在的摄像头视奸之下,没人能从中幸免。
他们会通过所有你能想到的平台进行分发。
包括但不限于微博、陌陌、探探、微信群、百度贴吧、通过广告和会员牟利的色情网站……
安装一个针孔摄像头,只需要不到10分钟。但意外发现一个针孔摄像头,可能需要一天,或者永远。
如此低廉的成本,简单的操作,可忽视的风险,庞大的利益,让盗摄迅速发展为千亿级产业。
采访另一个受害者时,她说,在酒店发现摄像头时,心情是绝望的。
那一刻你知道的是,自己被偷拍了,而且罪犯很可能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你不知道的是,这个摄像头已经录下了多少,给谁看了,又会传播到哪里去?
就像吃苹果时看到半条虫子一样。
恶心万分,却又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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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受偷拍困扰的不只是中国,还有韩国和日本。
据韩国国家警察厅统计,韩国2012年共发生偷拍犯罪案2400起,2015年飙升至7623起。
短短三年,增加了3倍之多。
2006年,韩国性犯罪案件中仅有3.6%的案件涉及偷拍。
到了2015年,这个数字变成了24.9%。
BBC记者Laura Bicker在韩国期间,有一次想上厕所,朋友提醒她:
你最好先确认有没有摄影机在偷拍你!
后来Laura从更多韩国女生那里得知:上厕所前,不管多着急,也要先四下检查一遍有没有针孔摄像头。
很多不慎被偷拍到的女性,因此而自杀。
韩国卫生间,所有的洞都被堵住
为了改变女性日益艰难的生存环境,日韩两国做出了部分努力。
韩国内阁通过一项法案,禁止在所有涉及个人隐私的敏感场所安装摄像头或类似设备,违者将被处以最高5000万韩元(约合30万元人民币)罚款。
两国防偷拍条例规定,不允许静音拍照。快门声被强制开启。
但这些努力,依旧远远不够。
3万韩国女性游行示威:
我的生活不是你的黄片!
与偷拍造成的巨大社会危害性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网络性犯罪者们的违法成本之低。
在韩国,上述的7000多起案例中,仅有119人被送进监狱,仅占被捕人数的2%。
在中国,报案和判刑的比例更低。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第六项的规定,偷窥、偷拍、窃听、散布他人隐私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
在很多受害者看来,这点象征式惩罚,和口头警告没有本质区别。
在微博、知乎等社交网站,有网友建议:
不仅要处以重刑,而且必须实名公开,戴上电子脚链,才能起到法律的警戒作用。
早在前几年,首尔的社运人士就发出警示:
如果现在不采取行动,这一类犯罪将会蔓延到其它国家,一发不可收拾。
一语成谶。
现在,中国正在成为性犯罪、性变态们最好的繁殖土壤。
如同张佩一样,绝大部分女性受害者不敢报案。
张佩说,她的家庭很保守,不想伤害父母的心。
她更担心报案后,自己的信息被扒出,网友对她进行荡妇羞辱。
还没结婚就在酒店和别的男人开房,活该!
我只是希望,像张佩这样的受害者,能越来越少。
我只是希望,在我们入住酒店时,在公共卫生间如厕时,在试衣间换衣服时,不必担心有第三只眼,在另一端视奸我们。
不必担心他们剪辑好视频,供无数人观看。
不必担心自己一夜成名。
我想,我们都有权利,在一个不必担惊受怕的社会里,健康地活下去。
为保护当事人隐私,文中所有名字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