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丁香园一篇爆揭文刷屏网络,权健保健品帝国迅速杀入大众视野,以前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权健,因为我本人的职业习惯,就对各种保健品有天然的抵触,家里也从来没有留存任何保健品。但这几天我也算恶补了一把权健的来龙去脉,大开眼界,大开眼界,能把一眼便知的诈骗业做得如此辉煌无敌,天下奇观,天下奇观。
既然权健事儿闹得如此猛烈,必然引起围观者对权健现象的一番激烈会诊,会诊结果最被接受的结论就是:傻子太多骗子不够用,意思是,大众太愚昧,不信科学信玄学。但我的看法不一样。
权健能做成年售200亿的辉煌帝国,参与推销权健产品的从业员有千万计,意味着愿意接受权健忽悠产品的受众必然有上亿的庞大底盘。再进一步讲,如果不是丁香园及时出来爆揭,如果不是舆情迅速发酵成社会焦点,如果任由权健帝国无约束传销,那么,我们有足够理由认为,权健帝国将会对医疗产业产生压倒性冲击。
这里有一个问题值得我们深思,为什么有上亿底盘的民众愿意相信权健产品?请注意其中的关键词:愿意信。愿意信与真信不是一回事,真信是一种无疑,愿意信是即便有疑也信,甚至根本就不信也愿意信。因此,愿意信是一种主观选择,它并不意味着选择者的愚昧,而是一种选择的意愿而已。
然而,我们也可以肯定,在愿意信的民众中,不可能出现高干,也不可能出现没必要愿意信的人,譬如主持人李咏,他当然没有愿意信的必要。因此,我们还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就是愿意信权健产品的民众一般分布于中低层,并且还不会太低,因为太低的底层连权健产品也是用不起的。譬如权健火疗,我所知道的,能做权健火疗的人基本都是白领阶层。一双正骨基鞋垫售价一千多元,有几个底层会买?我们总不能说中产比底层更愚昧,因此,用“愚昧”的原因去解释权健帝国的辉煌本身就是愚昧的。
愿意信的反义词就是不愿意信。同理,不愿意信,也未必是不信,也许真信,但不愿意为之做出选择而已。究竟愿不愿意信?其实已经与信与不信无关了,只与愿意选择有关。愿意选择,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行动取舍,它直接决定于选择者的实力、情感、尊严等因素。
谁不愿意相信科学?再偏远的地方都没人写信了,都在用手机。但是,如果手机都卖得与苹果手机一样贵,估计大部分乡民还是会写信的。谁不想相信法律?但如果发现信法律不如信关系,而关系不是人人都有的,这就给通融关系的掮客(官托、法托)留下了肥沃的土壤。权健帝国的逻辑又何尝不是如此?这与民众是否愚昧毫无关系,至少关系甚弱。
当可信的科学已经被权力垄断为经济增长的繁荣产业时,科学就不再是消除痛苦、提升尊严的文明,而是剧增需求者的痛苦、挤压生存尊严的一根绞绳。此时,让需求者如何来选择?如何愿选择?又如何敢选择?这与需求者是否信科学没有任何关系,至少关系甚弱。
具体到医疗卫生业,尤其是重症顽疾患者来说,在治和不治之间没有徘徊余地,只能选择治。但在正治(科学)和偏治(偏方)之间,又该如何选择?权健帝国的需求底盘就是答案,大多数人之所以愿意走上偏治的不归路,就在于正治的科学之路已经无力选择。
在上个世纪末期,气功在中国远比今天权健帝国更加辉煌,练起来轻松,又不花钱,据说还能治病。气功究竟能不能治病?这并不重要,但它给人感觉在“治”就行了。对,给人的感觉在治病,这才是至关重要的,尤其对于重症顽疾来说,简直就是一方曼妙无比的东方神药。在相互练功交流中,就会诞生气功的一些神奇传说,譬如某大师在上海发功,北京的实验室发生了化学反应。你认为他们交流时真的相信吗?不,他们只不过愿意相信而已。如果不愿意相信,气功治病的感觉就没了,岂不是又要花钱进医院?不是真信,愿意相信才是气功繁荣普及的心理动力。
后来,东方神功没有承受住政治机器的碾压,垮了,自那以后,保健品开始繁荣起来。先是太阳神,接着是三株口服液,再接着是脑白金,再后来就是权健帝国,一波接一波的保健养生业从来就没有因为前面的倒下停止了繁荣。与保健帝国同时繁荣的还有太极拳和广场舞,它们都有共同忽悠理念:能治病,花钱少,不受罪,还能寓治于乐。是否真的能治病,这并不重要,人们愿意选择才是最重要。
在正治与偏治之间,在明道与暗道之间,在真科学与伪科学之间,为什么有如此大规模的民众愿意选择后者?问题并不在后者有多么能说会道,问题更不在民众有多么愚昧无知,而在于前者把患者和家属逼得不敢选择,真正的问题在前者。因此,无论有多少伪科学倒下,也无论有多少权健帝国倒下,很快就有新的幺蛾子取而代之。进一步说,不解决民众“愿意选择”的心理驱动力,民众也就永远会“愚昧无知”下去。
然而,要解决民众愿意选择伪科学不愿选择真科学的心理驱动力,不是靠抓一两个权健帝国能解决问题的,而是一个系统解决方案。包括全民免费医疗、医疗市场竞争、食药品监督管理、取消特供病房等等一揽子的环节根治方案,紧紧解决一揽子环节方案还不够,更重要的是,要彻底根治团结一致向钱看的社会价值观。否则,无论环节解决方案多么完美,一切乱象都会死灰复燃,这个权健倒下,必然有另一个权健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