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马小盐
东西方的“双十一”
2018年的11月11日11时,纪念一战结束100周年的官方仪式在巴黎凯旋门举行,欧美各国政要出席了此次纪念活动。东亚大国再次作为西方的倒置镜像,全民陶醉在“双十一”的购物狂欢之中。由此可见,同样的阿拉伯数字,同一组时间代码,对东西方而言,却承载着截然不同的文化内涵。一个号称社会主义国度的大多民众,沉醉在资本主义式的“双十一”的消费浪潮之中,就此断裂着自身与记忆、自身与历史、自身与世界的密切关联:第一次世界大战好似全然与我们无关,我们全民失忆至放佛生活在一个以消费为王的独立星球——一个现代版的购物桃花源。
饥饿人格与光棍节神话
从“双十一”购物狂欢可见,消费时代,要缔造一个经济神话,何其简单!建立一个节日,养蛊一般培植消费者的群体抢购、群体消费的欲望,便可年复一年的完成鲤鱼跃龙门式的经济奇迹。何况这样的消费群体,根本不用培养,我们是一个一直喜欢“抢占”的民族。过往岁月严重的物质匮乏,导致几代人养成一种近乎融入血液的饥饿人格。即若富裕,人们的潜意识,亦充斥满对于饥饿的恐惧记忆。抢夺和占有,就此成为了一种国民性品格。公交车中因抢夺座位大打出手,超市中由中老年妇女组成的随处可见的“全自动品尝员”,便是饥饿人格中的佼佼者。
爱匮乏导致的微观规训
中国式父母之所以把孩子送进杨永信这样的电疗中心治疗网瘾,根本原因不是愚昧,而是目前中国人所有的信仰,皆与爱无关。儒家的“君臣父子”关系,原本倡导的便是顺从。然而,爱与顺从是两个概念。让一个具有独立人格的人顺从,根本就不是爱,而是有目的规训。所以很多时候,中国人的家庭就变成一个微观规训下的威权主义社会,父母有时候就是一个家庭中的秦始皇。他们生孩子的根本缘由,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以下三点:1,生物本能导致的传宗接代。2,培养一个光宗耀祖代其实现理想的工具。3,一个可以随叫随到陪伴自己的“孝顺”的听话机器。
他者视野酿制的失败之作
《你好,之华》,是一部由他者视野导致败北的情感电影。众所周知,三十年前的中国,初高中的校园恋,是一种禁忌,它有一个专属名称:早恋。初高中生早恋不但被严格禁止,还被学校和家长视为影响学业成绩的大敌。学生会主席往往是从一堆一本正经、又红又专、一心向学的书呆子中遴选而出。追求学生会主席,稍有不当,就会有被举报为校园流氓的潜在危机。前段时间,网友爆料杨永信电疗网瘾中心时,就提及有家长毫不犹豫的把早恋的孩子送进这个擅长施虐的集中营。然而,在日本社会,一个上大学之前未曾有过恋爱经验的人,会被同学嘲笑为匮乏魅力之人。岩井俊二显然不知应试教育下的几代中国人,与同代日本人的情爱经历,有着巨大的差异,更不明白对如今四十岁左右的中国人而言,青春期给一位学生会主席写情书,本身便要冒着极大的风险。这部由他者视野所构筑的中国人的爱情故事,不但因视差偏见严重失真,还小清新至略显矫情。岩井俊二想打造一部中国式《情书》的良好愿景,因不理解中国与日本之间的政治差异与文化差异,注定会以失败而告终。
消费时代的拜符号教
消费社会,大多数人是物的囚徒。在广告、传媒、五花八门的营销手段的影响之下,人完全被异化,主体几乎丧失了判断力,消费购买各种各样的物,并被各种各样的物所奴役。马克思将痴迷于物的人称为“拜物教”,我们莫如将消费社会粉丝文化中,痴迷特有符号的人称为“拜符号教”。拜物教在拜物的过程中,尚需对物的理解与占有。拜符号教,则不需对物有任何理解与占有,仅仅痴迷某个特定的符号即可。譬如痴迷LV这一品牌的人,他并不明白LV比别的品牌好在什么地方 仅仅因为它是LV,他便痴迷于它。再譬如声称痴迷于马尔克斯的一些读者,往往并不明白马尔克斯的小说好在什么地方,仅仅因为那是马尔克斯所著,便盲目的迷信。令人尴尬的是,人类社会中的大多数,是盲信的羔羊,名声与品牌便是挥舞在盲信者头顶上噼啪作响的鞭子。羔羊们在牧鞭的驱赶下,消费虚无,乐不思蜀,一生徘徊在符号的教堂里不能自拔。
口语诗与多嘴八哥
神性语言在诗歌中的离奇失踪,有两个重要嫌犯:一个是戮神的现代文明,另一个则是大多诗人的选择性失语。现代文明让人类深觉诸神已死。人类不但篡夺了神的位置,还可以如神一样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宇宙飞船、互联网、机器人等日新月异的科技成果,便处处炫耀着篡位之后人类的神迹。人已经成为神,人的语言便是神的语言。于是诗歌中日常语言泛滥成灾,神性语言踪迹难寻。失语的中国诗人,不但早已丧失了语言祭司这一职能,还沦陷为复制日常生活的多嘴八哥或意识形态的谄媚夜莺。
“水军”与“水营生”
“水军(Chinese Bots)”是一个具有中国特色的词汇,一如“碰瓷”,皆是China的土特产。偶像明星吴亦凡,近日不以自身的演艺才华称雄世界,却以“水军”刷榜的光辉业绩,雄踞全美音乐排行榜榜首几日,顿令友邦大为惊诧。国内稀松平、常司空见惯的数剧造假,在国外却引得舆论哗然,不得不说老外太过死板。我们是个酷爱把历史当文学作品来书写的民族,“水军”更是一个影视偶像长期霸占互联网娱乐榜的必备后援。没有“水军”声援的明星,不是好明星,就如没有注水的猪肉,无法卖出一个好价钱。“水”是一个人成名成星至为重要的虚构成分,我们的偶像崇拜,多半建立在这波澜壮阔的虚构之“水”上。
日本有个与“水军”相类似的词汇,名叫“水营生”。人们用以称呼夜总会女招待和酒吧女所从事的职业。“水营生”与“水军”,不仅仅在能指层,都有个“水”字,所指层也是因了金钱,都在为雇主而服务:“水营生”女郎逢场作戏的虚构一段露水情缘,“水军”烈火烹油的虚构偶像的盛名。只是中国的“水军”热衷于以虚构的手法欺骗大众。日本的“水营生”,却是两个人的短暂契约。因此“水营生”比中国的“水军”多了一层因短暂之爱而生的物哀美学。要知道,这个“水”字,还包含着一声如此女性化的轻声挽叹:浮生的世啊,如露如电。
语言的传承者与原创者
当今中国大多数优秀(大量以无产阶级语言为基本写作工具的作协女作家不在此列)的女性作家,不是在小资鼻祖张爱玲语词中游泳,就是在杜拉斯语法中豪饮,从而形成千文一语的奇妙景观。无论是体制内刊物,还是流行言情小说,几乎每一个优秀女作家的小说文本,皆是一个略微组装的小型张爱玲加杜拉斯。这便是流行的力量,它不但会扼杀作家自身的风格,还会扼杀文本的原创性与独特性。严格来说,张爱玲语词,不属于张爱玲,而属于曹雪芹,我们莫如将之称为《红楼梦》语词。有张粉将张爱玲与王尔德相提并论,这显然是不懂语言的门外汉一厢情愿的过誉之词。仅语言学而言,张爱玲终其一生没有给汉语做过任何新的贡献,她是好的传承者(传承《红楼梦》的语言遗产),而非好的原创者。王尔德却是语言的原创者与更新者,他的悖论式格言,以独一无二的方式,拓展并丰富了英语的语言学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