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建瓶颈不是祸，倒逼消费正当时-在半梦半醒的‘中国梦’中艰难摸索

一条道走到黑

和完全市场经济一切以消费、市场为导向不同，政府主导型经济往往更加青睐投资拉动经济增长。究其根本原因，政府掌握着社会资源、财富的绝对分配权，很难耐得住寂寞而仅仅满足于制定规则并监督实施，而是高举公有制的大旗，通过国企甚至亲自下到市场中淘金，方不错过一轮又一轮的财富聚敛-投资-分配盛筵。

上篇 两翼齐飞

按照华夏黄历，逢12数算一个轮回。如果说2002年前的两个轮回，代表的是改开24年之初心，通过农村土地改革释放红利，然后利用工农业剪刀差驱赶农村青壮年人口涌入城市，为劳动密集型制造业提供廉价劳动力。尽管这个模式是以牺牲农村发展为沉重代价的，但不可否认，它建立起了门类齐全的低端产业链。

但是，1989年一件小事后，西方重新加强了对高科技产品、技术的出口限制。立竿见影，缺少了技术支撑的制造产业结构从低端向高端升级，一直在半梦半醒的‘中国梦’中艰难摸索。而此时呢，「特色增量经济模式」已经被奉若圭皋，有关部门坚信，随着蛋糕越做越大，仅凭每年两位数的蛋糕直径增加尺寸，就足以支撑起就业和稳定。至于存量财富嘛，不劳吃瓜小民操心，那属于‘公共财产’。

制造业升级遇挫，如何打造一门新兴产业保住经济增速和就业稳定呢？2003年房地产模式遇时而勃发，被抬升到‘国民经济支柱产业’。事实证明，有关部门脉切得很准，人活着就必须有吃有住，允许你吃饱饭，但只有通过楼市摸到足够多的财富，才能满足养活体制和政府投资所需的庞大开销。此后15年房价……

社会财富总量一定，老百姓的六个钱包瘪了，有关部门的账户上自然膏脂丰腴。除了旱涝保收的体制内开销，各地政府部门相继启动了规模庞大的基础设施投资计划，机场、高铁、高速公路……基建投资增速多年维持在20%左右的惊人高位。在这个过程中，整条产业链上下的所有相关部门见者有份，名利双收不消细说。

15年来，房地产+大基建两翼齐飞的特色经济模式，让有关部门积攒了足够多的财富和底气，‘骄傲、厉害了、书写新秩序、特色发展模式……’诸般时髦新名词儿不再低调。问题是，嗑药是最容易上瘾的，而拿来买药的钱终究也是有限的。

中篇 基建瓶颈

2017年1月20日，一个讨厌的美国商人入主白宫，开始仔细打量大洋对岸这个高调的对手。一研究发现不得了，支撑其高调的财富竟来自美国进口，这下他不干了。此后围绕贸易顺差、知识产权、WTO义务……一系列磋商、谈判开启，双方都仗着自己腰子硬不肯示弱，越谈越不乐观……2018下半年终于刺刀见红。

已经证明并可以预见的是，随着关税壁垒越筑越高，外贸出口渐渐凉凉，支撑发币的美元财富之锚越来越纤弱，维持胃口越来越庞大的基建支出将越来越困难。

9月14日，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最新数据显示，1-8月份基础设施投资同比增长4.2%，增速比1-7月份回落1.5个百分点。另一种说法是，1-8月份基础设施投资同比增长仅有0.7%，相比1-7月份下降1.1个百分点，但较去年同期下滑高达15.4%！

其实，基建投资下滑并非7.6贸易战开打后才出现，早在上半年就已经初现端倪。

从上半年公布的地方数据来看，天津、山西、湖南、江苏等部分省市基建投资增速早已出现负增长，1-5月，天津基础设施投资同比下降48.6%，山西下降11.4%，湖南下降4.6%。值得一提的是，湖南已是连续3个月出现负增长，全省14个地市中有8个基建投资负增长，占比高达60%，其中株洲更是出现了-24.4%的骤降。湖南财政窘迫已非一日，譬如耒阳拖欠公务员工资、动员公立学校学生分流……

9.14统计局新闻发布会现场，有记者单刀直入发问，「目前的基础设施投资是否增速见顶了？」，国家统计局新闻发言人毛盛勇顾左右而言他回答道，「未来几个月基础设施投资有望缓中趋稳」，话说得很乖巧，但透着无奈，「有望、缓中趋稳」，那么最坏的局面显然是「无望、继续下滑」，压根没提「缓中有升」的乐观表述。

关于基建投资下滑的原因，湖南省统计局的发文颇具代表性，称「全省基础设施投资已连续三个月负增长，主要是受规范清理PPP项目和严控地方债务影响」。

数据显示，今年8月一般公共预算财政支出累计同比增加6.9%，低于财政收入增速9.4%，对比2017年同期财政收入增速9.8%，支出增速高达13.1%。也就是说，地方政府当期的财政收入并没花完，这和地方政府寅吃卯粮的风格大相径庭。原因除了上述湖南统计局列出的清理PPP和地方债务两条外，低效的投资收益恐怕才是根本。笔者9.11撰文《从二锅头和涪陵榨菜的火爆说起……》讲到——

数据没说谎。在经济学中用「资本形成总额」来衡量投资效率的指标。2017年固定资产投资总额63.17万亿，而资本形成总额却只有36.06万亿，资本形成占GDP的比重，只是投资规模占比的57%。反观2000年这个数字是105%，2010年下滑到71%，而当下已经进一步下滑到低于60%！这就是经济学家口中所讲的「投资边际效应递减」，通俗说就是投资效率越来越低，越来越拉不动经济了。

小结。关于基建投资，笔者数度撰文直陈利弊，多少宝贵的发展财富被各级政府拿来无休止地建了拆、拆了再建，享受着一拆一建中GDP增长带来的名利双收。反观需要大力投入的社保、住房、教育、医疗……民生产业呢，春风惜度玉门关。终于，超发货币被美联储加息桎梏，叠加投资边际效应，大基建正式迎来了瓶颈。

下篇 重操旧业

笔者往期撰文，经常在文末看到诸如「光陈述问题算不得高明，而要给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啊……」之类留言，起初是苦笑，继而是深深的悲哀。还是那个古老的故事，扁鹊先生的主顾因体质原因病势日重，非但拒纳良言配合疗治，反而厌恶医生之言，终至并入膏肓。一切虽有因果，但朝闻道夕死可，治才有生的希望。

改开40年的财富积累不容小觑，当下出口受挫导致产能过剩、投资乏力之际，宜果断启动存量财富惠及民生，减轻住房、教育、医疗、养老……诸般国民负担，通过减税实实在在让利于企业和国民。失业不可避免，但通过降低国民生活成本，让消费助力企业消化产能渡过难关，何必苦苦追求诸如……之类的浮华数字？羊毛出在羊身上。财富增速越来越低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应力戒一边厢高喊减税降负多少个亿，一边厢财政税收仍旧大幅超前于经济增速……这会让人很无语。

9.18第二波贸易战加码当天，国务院紧急召开常务会议，研究并制定了两项举措。李总明确要求，必须按照国务院明确的总体上不增加企业负担的已定部署，确保社保现有征收政策稳定，在社保征收机构改革到位前，绝不允许擅自调整对历史形成的社保费征缴参差不齐等问题，严禁自行集中清剿。李总进一步强调，

在当前宏观经济大背景下，无论如何不能增加企业负担，影响企业和市场预期。国务院督察组和审计署要随即开展暗访，发现此类问题要坚决予以纠正，对于有令不行、有禁不止行为要严肃处理。前段时间闹得人心惶惶的追缴社保被叫停。

为企业减负，当然真真是极好的，只愿良政尽可能长久而非见好即收。问题是，

根据7.31政治局召开的稳就业、稳金融、稳外贸、稳外资、稳投资、稳预期‘六稳’会议精神，国常会提出要加大基础设施领域补短板的力度，明确提出要加大三区三州等深度贫困地区的基础设施、交通骨干网络等等。同一天，发改委强调，

将加大基础设施等领域补短板力度，稳定有效投资，不断提高投资效益，确保把有限的资金投向那些能够增加有效供给、补齐发展短板的领域，推动实现高质量发展。消息一出，此前跌跌不休的A股市场所有与基建相关的铁公基行业、泛基建板块如水泥、钢铁……充血上涨，个股甚至一度涨停。2008恍如昨日。

多么熟悉的老配方，多么熟悉的老味道哇！问题是，基建领域真有短板需要补吗？目之所及，经过这么多年各级政府孜孜不倦地重复建设，经济发达地区该修的路已经非常、非常超前了，总不能距离设计年限尚远就拆除重修吧？而且如上文所讲，在经济欠发达地区重复、超前投资，如何保证效益？投多少亏多少绝不鲜见。

投资基建，明说是为了服务实体经济，而实质呢？莫成为拉动就业的被动之举。投资消耗的是存量财富，透支的是未来税收背书的政府债务。在各级政府保守估计40万亿+的庞大债务基础上再发新债（注：40万亿，5.19全国人大财经委副主任委员贺铿语），这些临时上马的投资项目靠什么来偿债？头痛医头非常容易，但将来的债务终究还是要由纳税人来买单的，而靠通胀稀释债务副作用太大了。

尾声 福兮祸兮？

根据统计局9.30最新数据，9月制造业PMI为50.8，比上月回落0.5个百分点，低于去年同期1.6个百分点。业内普遍认为，外贸数据是拖累经济的最大因素。

统计局数据，采集样本侧重央企国企，财新的样本数据更能反映中小民企的困境。

9月财新制造业PMI为50，低于8月0.6个百分点，已经滑落到了荣枯分界线上，此前连续15个月的扩张态势戛然而止。莫尼塔智库直言，9月制造业景气度大幅走弱，出口拖累更为显著，且需求的连续走弱开始对企业生产行为产生影响，经济下行压力凸显。口吻如此直白、沉重，这在以往的官方报道中极为罕见。

贸易战伤害发酵，出口数据下滑，经济下行承压，消费疲弱拖累企业。有关部门呢，念念不忘透支财富扩大基建。民生方面，除了高房价，油价是另一面镜子。

9.30发改委宣布，自2018年9月30日24时起，国内汽、柴油价格每吨分别提高240元和230元，油价破8时代正在大踏步走来！有关部门、国企总是不忘强调地缘政治、中东局势、炼油成本……我们不妨来看看美国同期的成品油价格。

笔者9.22撰文《油价伴美元齐飞，油荒共通胀一色》中已经讲过——

往前追溯10年，当时国际原油价格140美元/桶，国内成品油价6元；10年后的今天呢？国际原油价格70美元/桶，美国成品油折合4元/升，而国内成品油价格呢，坐7望8时代！如何理解这个巨大差异？二大爷还是那个二大爷，三桶油还是三桶油，垄断还是垄断，唯一的变量只是巨大的通货膨胀能量在释放！

基建瓶颈不是祸，倒逼消费正当时。越来越不乐观的经济形势下，是继续敛聚财富扩大投资，还是让利于民培育消费，是一个着眼于当下or未来的艰难抉择。正因其艰难，所以才深深考验着有关部门的眼光和勇气，当然还有更重要的责任。

转自公众号：阿甘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