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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孟浪去世丨矛盾与奔突,愤怒与美丽,教诲与抽泣‧‧‧‧‧

诗想者HIPOEM 原文

孟 浪(1961— 2018)

Meng Lang

孟浪,本名孟俊良。1961年生于上海吴淞,祖籍浙江绍兴。1982年毕业于上海机械学院(现名上海理工大学)。先后参与发起创办《海上》《大陆》《北回归线》《现代汉诗》等多份重要诗刊。曾任《倾向》文学人文杂志执行主编。著有诗集《本世纪的一个生者》(1988,桂林)《连朝霞也是陈腐的》(1999,台北)《一个孩子在天上》(2004,香港)《南京路上,两匹奔马》(2006,北京)《教育诗篇二十五首》(中、英译双语版)《愚行之歌》(2015,台北)。参与合编《中国现代主义诗群大观1986-1988》等。

2018年2月17日,诗人孟浪在香港突患急病入住威尔斯亲王医院,初期症状为昏睡、呕吐、失语,初步诊断是脑水肿及脑血管阻塞,后确诊孟浪患肺癌并扩散至脑部。

4月27日,于硕、徐敬亚、岛子、郝青松等人发起为孟浪病重筹款治疗活动。众多诗人与读者为孟浪祈祷,参与「拯救诗人孟浪」募捐计划。法国、美国和两岸三地的一些艺术家决定捐出部分作品,通过义卖为孟浪筹款。

4月底孟浪开始服用标靶药(目前最先进的抗癌药物),4月30日开始清醒,5月3日进行了脑部导管手术,逐渐恢复意识,虽然常常很疲累,但已可以流利地与人对话,思维也很清楚。医生认为他医疗情况良好,除了继续吃标靶药之外,也可以开始复健了,期望一个多月之后,他能像一般人一样行走及自理生活。

中间情况一度好转。经过一段康复期后,病情恶化。12月12日去世。

孟 浪 诗 选

连 朝 霞 也 是 陈 腐 的

连朝霞也是陈腐的。

所以在黑暗中不必期待所谓黎明。

光捅下来的地方
是天
是一群手持利器的人在努力。

词语,词语
地平线上,谁的嘴唇在升起。

幸福的花粉耽于旅行
还是耽于定居,甜蜜的生活呵
它自己却毫无知觉。

刀尖上沾着的花粉
真的可能被带往一个陌生的地方
幸福,不可能太多
比如你也被派到了一份。

切开花儿那幻想的根茎
一把少年的裁纸刀要去殖民。

黑夜在一处秘密地点折磨太阳
太阳发出的声声惨叫
第二天一早你才能听到。

我这意外的闯入者
竟也摸到了太阳滚烫的额头
垂死的一刻
我用十万只雄鸡把世界救醒──

连朝霞也是陈腐的
连黎明对肮脏的人类也无新意。

但是,天穹顶部那颗高贵的头颅呵
地平线上,谁美丽的肩颈在升起!

不 现 实 的 人

“你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所以在现实面前……”

“不,我是现实主义者。”

“你是现实主义者

那么其他的人是什么?”

“其他的人是现实。”

时 间 就 只 是 解 放 我 的 那 人

时间就是解放我们的那人!
他向着我们奔来
分给我们一些金表
一些,腕上的禁锢
一些,怀中秘密的秩序

我们是否接受了时间?
我回答了:是的
但我不接受那只金表
掉在地上的金表,碎了
像一团小小的泥块

金表,滴滴答答地走着
全不是时间!
你们怀着被解放的兴奋
在金表上目送时间的离去

我是否接受了时间?
我回答了:是的
他一直奔进了我的心里
我和他一齐,向解放奔去

时间已把金表散尽!
你们指着我的背影:那人
挥金如土,那人
已把我们抛弃

我回答了:是的
时间就只是解放我的那人!

诗 人 嘴 里 的 玫 瑰

我说不出大多的玫瑰
甚至一朵玫瑰

那花儿打击我
让我一步步接近钢铁

更因为在锻造中
我说不出痛苦

一点点儿痛苦
把我整个儿埋没

海水的压力,盐的压力
我找不到自己的嘴唇、舌头

我听凭自己说着
太多的玫瑰开不出一朵玫瑰

钢铁厂被我轻轻打开
我也坐在钢水前流泪

我也坐在大海面前
说不出海面上漂着的钢铁

钢铁内部汹涌的玫瑰
我报出了她的名字

死 亡 进 行 曲

中弹的士兵倒下
伤口继续冲锋。

最后连伤口也倒下了
但鲜血在奔涌。

骑兵挥舞着一匹骏马。

就是这个突然杀到的骑兵
他的两条腿留在了手术台上——

呵,骑兵变成了一匹骏马。

如果古老的枪支还在悲伤
那么,野性的火药整个儿湿透了。

如果古老的枪支也含着哀怨
那么,她正对准那些辉煌的脸
逐个把他们毁灭。

队伍们,你们跟上我呵
队伍们,你们跟上我呵!

任何人的死亡
都挡不住我的死亡。

所以我是踏着尸体前进的。

中弹的士兵倒下
我是其中坚持站着的一个!

7

死亡,留下了
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太阳呵
你的鲜血往哪儿奔涌?

神 秘 经 验

可以就为第一部分死去

我在这里安插了

门。

它的孤独的卫士

读完了第一部分

可以就为门死去

门里有第二部分

在桌上。

孤独的卫士已经松手

我在读

可以就为第二部分死去

我开了门

终于把这两部分连接了起来。

卫士面临第三部分

我正在安插可疑的陌生人

他们可以就为一页白纸死去。

这是最后部分,这是门背后

致 从 二 十 世 纪 走 来 的 中 国 行 者

背着祖国到处行走的人,

祖国也永远背着他,不会把他放下。

是的,祖国

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是的,祖国

正是他的全部家当。

在他的身上道路与河流一样穿梭

他的血管里也鸣起出发的汽笛和喇叭

祖国和他一起前行,祖国和他

相视一笑:“背着他!”“背着它!”

是的,祖国

就是他一生的方向

是的,祖国

正是他一生的方向

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有

原野、山峦、城镇、村落、泥土和鲜花

——他的骄傲啊,祖国的分量

他们相互扶携着,走向天涯。

是的,祖国

正和他一起啜饮远方的朝露

是的,祖国

正和他一起挽住故园的落霞。

背着祖国苦苦行走的人

祖国也苦苦地背着他,永远不会背叛他!

 

多年来,孟浪以其克制、清苦和执着,证明自己是一位纯粹而自重的抒情诗人,保持缄默和低调。同时坚持对重大问题的介入和承担。他还是一位坚持到底的现代主义者,服膺现代主义诗歌的一切美德和献身精神。

——黄灿然(诗人、翻译家)

孟浪是诗歌的夸父,永恒的长跑者……所以才会说“一百年已然过去了/但他仍无法接近那峰顶的绝望”。

——叶辉(诗人)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孟浪虽然尖锐、焦灼,奔突着一股无能的力量,但他并没有被自己的心火烧焦。他的诗中虽然充满了历史、天空、祖国、军队等等重金属般沉重的大词,但他依然可以轻盈地转身和飞翔,可以在满纸杀伐之中描绘一枚蝴蝶的翅膀。他了解道德重负的两个面相,作为自警,他说:“连朝霞也是陈腐的。/所以在黑暗中不必期待所谓黎明。”作为自责,他又必须将那沉重之物托起:“但是,天穹顶部那颗高贵的头颅呵/地平线上,谁美丽的肩颈在升起!”矛盾与奔突,愤怒与美丽,教诲与抽泣,人性的、深刻的、直接的、现代,这就是孟浪。

——朵渔(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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