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中国人口协会2013年公布的数据,中国不孕不育人数已经占了育龄人口的12.5% ,这意味着中国不孕不育患者人数已超过4000万。
再加上二孩政策全面放开,40岁以上还想要孩子的家庭呈井喷式增长。中国人对辅助生育技术的需求,从来没有如此高涨过。
这样的需求让政府也很为难,2015年底的时候,全国人大对《人口与计划生育法》进行修订,本来草案中有一个条款是「禁止代孕」。但是临到投票的时候,表决稿中的这一条被删掉了。
在寒寒这样的从业者看来,这是政府默许了代孕行业的存在。
政府模棱两可的态度,让这个灰色的产业缺少监管,无论什么目的的需求,只要有人提出,就有人满足。
1.我差一点就去捐卵了
像我们这种行业,对外人都是很提防的。一般来说,不太可能随便某个人上门应聘,我们就会拉你一起干。所以,想干的话,得有熟人,得有门路。
我当初一直听说这一行很赚钱,就很想找机会去试一下。刚好有一天,我在一个招兼职礼仪和模特的群里看到了一条招人捐卵的广告,就去应征了。
之后,那个中介安排我住进了一所公寓,三室两厅的,里面住了几个别的女孩儿,还有一个阿姨。在这之后,那个阿姨每天会给我们做饭,还有一些用来养卵子的营养品。
等到可以取卵的时候,他们先安排我去打促排卵的针。这种针要打十天,打到第九天,我突然打了退堂鼓。我觉得自己还没做好准备,有点慌。
于是,这次捐卵我最终没做成,但好歹认识了业内的人。通过这层人脉,我在一年后终于取得他们的信任,加入了这个行业。
2.「小妹妹,我看你不太像是来捐卵的呀」
入行之后,我成了去微信群里发捐卵小广告的那一个。慢慢地,也有一些之前的朋友开始知道我在做这一行。
有一次,我发了条朋友圈,说急缺钱的女孩子了解一下,我可以介绍你们做捐卵啊,代孕啊之类的。很快,就有个做上份工作时认识的年轻小妹妹给我发了消息,说她感兴趣。
那个女孩儿17岁,很漂亮,个子很高,大概有一米七二,家在香港那边。在我的印象中,她的家境挺好的,按道理来说,不缺这笔「外快」。
所以,我当时其实没太当真,就只是发了一张很详细的个人信息表格给她,让她填一下。没想到,她很快就填好发给我了,还附上了自己的照片和视频。
在这之后,我安排她去做各种各样的体检,包括遗传病啊,传染病啊,毒品啊,还有卵巢功能等等,她都很配合地一一做完了,而且检查结果显示,她的身体状况很好,卵巢功能情况也适合捐卵。
于是,我和我老板开始帮她联系合适的客户。
■插画| Catharine Pitt, Mark Davis
3.意想不到的「面试」现场
这次的客户是别的中介推给我们的。他们是一对40来岁的夫妇,家里没有孩子,女方卵巢检查的结果是只有一个用不了的空卵,男方身体还可以。我听说他们好像是高官,反正家里条件还蛮好的。
因为这个女孩的条件和血型跟客户的要求都符合,客户就要求见个面。于是,我通知了女孩,给他们约了个时间,安排在深圳的一家咖啡馆。
「面试」那天,我去火车站接她。第一眼看到她,尤其是她的穿着打扮,我觉得她根本就不缺这几万块钱,就试探性地问了一下她,为什么要来捐卵。
她这才告诉我,她家里只有她一个独生女,没有哥哥或者弟弟。虽然爸爸妈妈很宠她,但她偶尔还是能感觉到,爸爸妈妈对家里没有男孩子是有点遗憾的。所以说,她很想帮助别的家庭弥补这个遗憾。
坦白说,这个理由挺让我意外的。一般来说,如果别的女孩发现爸爸妈妈更想要男孩,多半是会难过,甚至抵触的。
比方说,我就成长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我家有个小十岁的弟弟,从他出生那天开始,家里的所有好东西都是他的,我常常觉得,自己是为了别人的出生才存在的人,可她反而会产生那样的想法,我一时有点难以理解。
我也没再多问,只是闲聊着,就带她去了约定好的咖啡馆。双方见面后,气氛还是蛮好的,女孩也表现得很有教养。
一般来说,在客户和捐卵人见面的时候,中介都是要回避一下的。我那天是去了一个和他们隔几排的位子等着,只能远远地听到一点他们的只言片语。我隐隐约约听到,他们好像聊起了自己家里是如何想要个男孩,看起来聊得很投机,到了后来,双方都是眼眶泛红,边哭边说。
我等到他们聊得差不多了,就过去安抚了一下,还让女孩先去趟洗手间,我好跟客户单独谈。
客户说,他们对这个女孩非常满意,甚至开出了比我预期还高出两万的价格,于是,这比交易算是谈成了。
4.「她不会是反悔了吧?」
送她回香港后,我提醒她这段时间注意身体,等到例假来了再通知我,我好安排她打促排卵的针。
大概过了八九天,她就通知我她来例假了,可以打针了,我就安排她连续十天,每天同一时间段从香港来深圳打针。
但打到第四针,我突然联系不到她了,电话、微信都没人回复。我慌了,以为那个女孩儿突然反悔了,就像我自己当初一样。
到了那天傍晚,我正发愁怎么跟客户交代,那个女孩终于来消息了。她说,「不好意思,因为我上课玩手机,手机被老师没收了。我现在过去还来得及吗?」
真是虚惊一场。
我松了口气,帮她重新安排了当天要打的针。临告别的时候,我忍不住拥抱了一下她,提醒她注意身体。说实在的,每天这样来回奔波,对于她这么小的女孩来说,真的不容易。
■插画| Tina Berning
5.她了结了一个我不能完全理解的心愿
小小的虚惊一场后,接下来的几天都很顺利。打完第十针,我给她安排了取卵手术。
我上次提到过,取卵手术是在我们自己的医院做的,接受手术的人得蒙着眼睛去,不能看到医院的地址在哪里,以免麻烦。
那天,我带她蒙着眼睛坐车过去,自己等在手术室外面。很快,手术结束了,我看她脸色苍白,很虚弱的样子,就扶她上了车,又给她戴上了眼罩,一起离开了医院。
开出去好一会儿,我让她把眼罩取下来。这时候,我看到她脸色还是很差,本想带她去吃一点热的东西,缓一缓,但她坚持自己没事,我们就还是去了车站。
下车后,我实在不忍心让她拖着虚弱的身体一个人回香港,但我自己的港澳通行证没带,没有办法送她,就提议她不要逞强,在深圳先住一晚再回去。但她还是拒绝了,因为觉得自己的爸爸妈妈会担心。
我就这么看着她一瘸一拐地上了高铁,心里有点难过。我不太理解是什么支撑着她做完了这件事,只是觉得,她很不容易。
直到第二天,我才收到她到达香港的消息。她说她到家后太累了,就先去休息了,让我不要担心。
在这以后,我们的联系就很少了。我们把她取出的卵子移交给了客户那边的中介,这件事对我们来说,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我猜,她大概是了解了一个心愿吧,虽然说,这个心愿我内心深处不算是完全理解。
做了这一行后,我遇见过很多抱着「生儿子」的目的找上门的客户。就我个人来说,我对这种「重男轻女」的倾向是很抵触的。小时候,我什至讨厌我的弟弟,也讨厌所有的男孩子。
但做了这一行后,作为一个中介,或者说一个销售,我要做的就只是站在客户的立场上去思考问题,去说服自己,给自己洗脑,让自己相信生男孩确实是有很多好处的。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挺分裂的。
关于捐卵手术,我们有必要补充一些信息。
捐卵和捐精有很大不同。一般来说,捐精对男性的身体几乎毫无损伤,但捐卵对女性而言却复杂得多。
如我们采访的这位中介所言,捐卵涉及到两个步骤:促排卵和取卵。这两个环节在严格意义上都存在一定的隐患和风险。
促排卵药物可能会引发情绪波动、腹胀肠鸣、卵巢区域肿胀,以及暂时性的类绝经症状,不过,它最严重的隐患是一种名为「卵巢过度刺激综合征」的并发症。根据美国学者的研究,它的发病几率在6.6%到8.4%之间。这种并发症可能会给卵子捐献者留下永久性的器质性损伤。
而取卵手术虽然是一种微创手术,无需开腹,但手术过程依然有可能造成子宫、膀胱、肠管、血管及其他卵巢周围的盆腔结构的损伤。此外,手术后,卵子捐献者还有可能会遭遇卵巢急性损伤、出血、感染、甚至不孕。在美国,此类并发症的发生率在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