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孕了。你将会又有一个妹妹或者弟弟。”
“我真失望。”
“我们希望是一个女孩。”
他闭了闭眼。
“这样我们可以给她取名为萨哈。”
“你这是在我的心上插刀子。”
男孩站起来,将桌上的食物扔向垃圾桶,再也不看依旧蒙昧迷茫的女人。开口是极力压抑也无法掩藏的悲痛颤抖与愤恨。
“不要再来看我了。听到了吗。畜生。”
故事最终,男孩赞恩拥有了自己的护照,他对父母的控诉获得成功。
他阻止了那个或许会被冠以“萨哈”名字的孩子降生。
他已经有了太多的妹妹与弟弟。
最爱的女孩永远离开了他。
而他不愿意让萨哈经历同样的苦难。
再一遍。
赞恩生长的地方不论亲情,也不论爱情。婚姻靠买卖,“都是这么过来的”;学校没那么糟,因为可以“拿很多东西回来”;监狱也没那么糟,反正也可以“做生意”。最直观的教育是不必爱任何人,爱只会让你“犯浑”。这是成年人的生存之道,这是父母对赞恩的教化。
躲过了炮火连天,躲不过吃人血的大人。
在没有食物、没有爱与尊严的废墟里,他努力爱他的萨哈。
赞恩对萨哈的珍爱是特例的。一个潦倒家庭的长子,有数不清的弟弟妹妹,其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妹妹居多。他无暇顾及甚至不亲近其他妹妹,只是竭尽所能保护萨哈。如果保护不了,他就带着她逃离这里。如果无法拯救,那就拼上性命为她复仇。
她不是唯一被他视作“妹妹”的人,而是他唯一没有只视作“妹妹”的人。在这个亲生父母也无心爱子女的贫民窟,体内流着同样的血并不能拉近他们的距离。他为萨哈痛哭多次,也为约翰森流泪。除此之外,被肉身父母打骂不哭,被流氓混混欺辱不哭。而约翰森爱他依赖他,萨哈更是与他相依为命的人。
萨哈是赞恩的第一个妹妹,只小他一岁。幼时的他们或许也曾各被铐住一只脚,被一同忘却在充斥烟味、遍布水渍的角落。他们是否争夺过同一勺奶粉,又在胜利即将来临前的最后一刻将战利品送向对方的口中。他们或许就是这样喂养着彼此长大的。
再大一些,赞恩在外打工养家,萨哈在家帮持家务。大人发怒打骂他们其中一方的时候,另一个人会扑上去阻拦,最终同一根皮带甩向两个幼小的身体。面对镜子,伤痕可以拼成一个完整的图案。兄妹不只是兄妹,他们是相濡以沫患难与共的男孩和女孩。
更小的弟弟妹妹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地出生,他们费神费力照顾之余,偶有闲暇,也会并肩站在窗边,对着窗外温暖的阳光招手。或是登上顶楼,依偎在一处,看飞鸟蓝天。
约翰森的母亲对约翰森百般疼爱,赞恩略有感触但并不为此多么动容。亲情离其甚远,他或许从未知晓那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记挂惦念着谁。当世界都安静,他遥望窗外,忆起的还是自己与萨哈在阳光下嬉闹的景象。男孩止不住地心碎流泪。
就在刚刚,他才给妹妹编织出一个美好婚礼的画面。有欢笑有糖果,是他所能想象出的最盛大的婚礼。然而萨哈被抢走的景象始终在眼前。车子就在前方,他的萨哈用力将拳头砸向便利店主人的后背,同时回头朝他哭喊呼救。他在后面奋力地追,却怎么也追不上。
明明自己帮萨哈洗干净了内衣还用背心给她做了“卫生巾”;明明自己扔掉了那个坏家伙塞给萨哈的零嘴;明明自己已经驱赶了一切围绕在萨哈身边不怀好意的男人。明明自己已经带好行李,又使伎俩“骗”过了大人。
他的计划不过差最后一步,只要她坐在自己腿上,他抱着她,两个人只需花一个人的票钱。巴士开动,他们就可以一起离开。前路或凶险或幸运,他们或许会一起遇见一个好心人,可以帮忙照顾孩子,吃捡来的蛋糕,这样就很满足。或许在未来,他们甚至可以一起上学。
再也没有留念,男孩一个人坐上开往远方的巴士。他在车上暗自伤心,怎么也想不通。
自己已竭尽所能爱护他的女孩。
生活为何没有按照他的想法运转?
又似乎从未如此。
男孩此时不会知道,那个极力想忘记的画面,是他和心爱的女孩的最后一面。他为此崩溃,持刀捅向便利店主人。最后在少管所与愚昧母亲会面,得知对方还要生孩子,“这是上帝对我们的馈赠”,且如果是女儿要给她取名为“萨哈”。他至此彻底心碎心死。
正是在萨哈的哀悼期后,赞恩状告他与她的肉身父母。生活因此改变。他不再是黑户,他可以上学。同样获得新生的还有约翰森和他的母亲。
最终,男孩拯救了自己,拯救了与他有同样惨痛人生的人们。
最终,赞恩捍卫了萨哈。
我始终忘不了的画面。
影片之初,废旧大楼。赞恩给萨哈递上洗净的内裤,关上门,在外面静静等待萨哈换好,再打开门,将背心递过去,关上门,再次等待。
影片最后,法庭之上。便利店主人胆怯嘟囔着说萨哈是“已经开花了”,赞恩冲上前怒斥他“什么叫开花了!你以为她是树是植物吗?”
保护,拯救,复仇,甚至是尊重,他都一并给了萨哈。
一个男孩,不曾得到过什么爱,却如此懂得该如何爱人。
“她还那么小。”
真正让我心痛至难以忘怀的话。
诸如,萨哈永远都会是赞恩最心爱的小女孩了的这类话,我不会说。那太过残忍且没有脑子。
我想,赞恩一定是希望萨哈能平安度过十一岁,二十一岁,三十一岁。她的婚姻幸福没有悲伤,有正式隆重的婚礼。或者她不曾结婚,只要快乐安康。直至垂暮老矣,他们还会搀扶彼此,并肩迎接死亡的到来。正如过去他们每每望向暖阳和青空一般。
也许在那时,赞恩会看着身旁的萨哈喃喃说道:
“你那时那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