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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中旬,一封联名信再一次在 Google 内网上传开。联合署名的公司员工要求公司高管将 Dragonfly 一事提高至黄色警报等级,慎重对待。这封信还举出了一些具体的证据,试图证明 Dragonfly 的非正义性,比如指出该项目违反了 Google 刚刚发布的人工智能道德条例。
除此之外,一些 Google 员工也利用了国际计算机学会 (ACM) 的会员身份进行抗议。
随后,Pichai 终于面对公司员工进行了表态。他宣称 Google 的确正在开发这样一个搜索引擎,但并无明确的上线计划和时间表,项目目前处在早期的、探索性质的阶段。
然而 Pichai 的表态和 Ben Gomes 的表述,存在较大的出入。事实上在2018年七月,也即项目被媒体曝光的前不久,Gomes 在内部沟通会上告知 Dragonfly 项目组成员,他们应该进入“上线前预备状态”,准备好在获得批准后将 Dragonfly 上线:
我必须承认这是一段艰难的旅程,但我认为它非常重要和有价值。我祝大家好运,早日达到我们的目标。
Gomes 对他的员工表示感谢,因为“为了一个看不到结果的项目进行开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时他还开玩笑说,特朗普影响了项目的进度,导致 Dragonfly 的上线迟迟不能获得批准。
根据他的表述,当时 Dragonfly 距离正式上线,可能是6-9个月,有可能更早。这意味着如果后来事情没有曝光,Dragonfly 现在可能已经上线了。
而在现实中,Google 员工的大范围和多种形式的抵制,对 Dragonfly 的上线计划造成了严重的打击,逼迫 Pichai 和 Google 高管不得不重新思考 Dragonfly 项目的未来。
在 Ben Gomes 的观念中,Google 只有两件最重要的事:第一件是技术,第二件是产品以及用产品服务用户。他认为中国是一个已经被互联网激活的市场,但 Google 却错过了这个市场,他认为中国对于 Google 仍然是一个巨大的机遇。
像他这样的,在 Google 高管的行列里大有人在。

Ben Gomes
在一些人看来,Google 正在经历一次公司聚焦的重大变革,“不作恶”在 Google 身上的印记正在逐渐磨灭,关注“下一个十亿”用户或市场的重要性与日俱增。如果把价值观和利益看做天平的两端,对一边的过分看重势必意味着对另一边的轻视。过去 Google 在这两点的平衡上一直做得还不错,但近几年来越来越偏向一边。
香港中文大学副教授,2011到14年之间在 Google 亚太地区供职的前高管 Lokman Tsui 表示,(允许 Dragonfly 的存在)是个糟糕的想法、愚蠢的行为。他指出,“对于 Google,搜索不仅仅是业务,还具有巨大的符号价值,它是让 Google 之所以为 Google 的东西。这家公司的身份和价值观核心,都在搜索上。”
但也有一种声音,认为 Google 应该回来跟百度竞争,不让百度一家独大。就算阉割又怎么样,有总比没有强。
事实上,Dragonfly 并不是 Google 的第一个主动自我阉割的搜索引擎。许多人可能还记得,从2006年,直到2010年核心业务退出中国之前的那段时间里,Google 在中国运作的搜索引擎本身就是“符合当地有关法律法规和政策”的。
在2006年时,Google 所面临的机遇和挑战、优势和劣势,跟2018年的情况大体相同。本土的搜索引擎质量堪忧,Google 拥有技术和产品矩阵方面的优势,网民渴望使用 Google 的服务,入华有一万种理由。
但想要在中国提供互联网服务,Google 必须满足最重要的两项要求:合资运作,中方持股49%;提供的互联网服务符合当地有关法律法规和政策。
前者不用解释,直到今天外国互联网科技公司在华都是这样操作。第二条在当时让 Google 犯难了,时任 Google “大管家” 埃里克·施密特决定采取权宜之计:让合资伙伴来做这件事。

埃里克·施密特
这确实是个很糟糕的主意,但在当时施密特的观点和今天的很多人都一样:“有总比没有强。”
他的逻辑是:Google 先提供给中国用户一部分信息,当获得了这些信息后,用户总是会想要获得更多,最终情况一定会变好。
这是一个后来被证明曲解了 Google 所坚持的价值观、但在当时的 Google 员工看来非常理性化的主张。在参与过中国搜索引擎开发工作的 Google 前员工 Brandon Downey 看来,这个主张的核心思想有三点:1)科技的进步等同于道德的进步;2)小害会最终成就大益;3)改变总比维持现状更好。
施密特的逻辑来自于互联网创世以来的一种迷思,简单来说就是,互联网会变成一个类似乌托邦的地方,信息会在这里自由无阻地流动,无法受到监管,因为互联网本身变化的如此之快,很难追上。即便有监管,在这种自由环境里成长的互联网民所形成的群体太过于强大,以至于任何人或组织想要站在对立面都很难——事实上,Google 对这一迷思是笃信无疑的,在它官方的公司理念页面上的第四条就能够找到类似的语句。
当然,今天的我们早就明白,互联网并不是一个乌托邦,它被创造出来想要去解决的那些问题,并没有被解决,却在互联网上形成了自己的映射。
社会治理并没有因为互联网的流行变得更好,互联网也没有让阶层融合,反而创造出了新的阶层隔离。受制于商业和政治机构对它强有力的控制,互联网不可能成为人类在现实中所面临根本性问题的万能药。